第一章 纷乱
第一章
作为人类最大国家的索玛王国,已经建国三百多年了。她广阔的领土囊括了平原上大部分最肥沃的土地,一直是各国垂涎的对象。其王都第梵克,更是大陆三大名城之一,渡过了上千年的岁月,不知见证了多少政权的轮换交替,有着六朝王都的美誉。
阵阵来自南洋的季风把春天吹进了第梵克,太阳照暖大地,青草偷偷的从地下钻出,道路上,墙角下,满眼都是无尽的嫩绿。这一切都仿佛在向人们证明:春天来了。
但在索玛王国的宫廷上却感受不到半点春意。深红色的地毯从宫门延绵至华丽的王座,两旁巨大巍峨的殿柱通体浑圆没有一丝缝隙,那是从千里之外的石原整体开采出来的,它们就像最忠诚的卫兵,护卫这王宫至岁月的尽头。
索玛王国的众大臣们在地毯的两侧垂手肃立,达克行省传来的战情,让他们不敢面对国王的正视。大臣们脚底的影子在吊灯的光照下微微摇晃,忽明忽暗正如他们的心情。
国王亨利·查尔士六世倚坐在王座上,左手支着脑袋,右手紧抱着皇家节杖,看着下面低头不语的众臣子。
他今年才三十九岁,但外表看起来远比实际年龄老的多,鹰钩鼻子,脸上长着暗红色的稀疏的鬓须,皮肤很白,浅黄色的头发被梳理成精细的小辫子,搭垂在王冠下面。体态略胖,一举一动都严肃而刻板,心眼很好可是有点愚蠢,固执而又懦弱。
国王称号虽是六世,其实应该算是七世。上一代的国王很长寿,一直到了一百一还没有让贤的迹象,七十多岁的老王子一气之下,找先祖列宗们诉苦去了。亨利原以为自己也得走父亲的老路,不过上天对他还算眷恋,无法接受丧子之痛的五世国王大病不起,在床榻上挣扎了半年,终于在全国上下的期盼下蒙主恩宠了。
于是,在新年之时亨利大大方方接过象征皇家的节杖,坐上了权力的顶端,号为查尔士六世。就在国王继位的一个月,本想今后终于可以享福的国王,却突然接到了达克行省特维夫大公联合周围三个行省一起勾结兽人王国蒙塔夫起兵叛变的消息。于是国王一边感叹着索玛王国历史没有一个国王的登基像他这样艰难,一边暗暗心喜终于有了自己一显身手的机会,至于平叛与否则全交给大臣们伤脑筋去了。
“在位诸位竟没有一个能提出征讨逆贼的良策吗?”感受出国王语气中不愉,众大臣愈发小心翼翼起来。
左相埃里克干瘪的双腮一阵抽动,在国王的注视下硬着头皮站了出来。身处人臣所能达到的权力颠峰,其高度和责任的承担是成正比的。
这老头据说查尔士五世的姐夫的侄子的舅舅的儿子,有着非同一般的王家血统,还自称是查尔士六世那苦命的父亲自小的玩伴,在左相位子上呆了二十多年,政绩上虽没什么建树倒也没什么过失。
左相和一干同党协商半天,步履蹒跚的上前提出建议:“兽人的战力之强悍世所皆知,臣下认为和其硬拼是不明智的做法。不如先派出军队把天险莱茵河牢牢守住,等到了天寒地冻的冬季,大雪封住蒙塔夫王国和叛军之间的道路时,再一口气攻下叛军。”
众大臣听了之后纷纷点头,这个计策虽然保守了一些,但不失为一条稳妥之计。民风彪悍的兽人可没有谁敢说能正面战胜,何况兽人中更有不少种族有着冬眠的习性。
“臣以为不然!”一个尖细的声音在宫廷上响起,众大臣一看,果不其然正是专门和左相对着干的右相德奇。
德奇今年五十出头,身材高大肥胖,头发几乎掉光,圆滚滚的脸上肥肉乱颤,挤的脸上的眉眼全都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丝狭缝。他出身于南方的豪门巨富,在南方势力的刻意扶植下和个人善于钻营的天赋很快就爬上了右相的位子。
不理会左相杀人的目光,德奇向国王躬身行礼,然后发表自己的高见:“这次叛乱规模声势虽大,但只是以特维夫等一干叛党为首,下面的军士未必同心。只要国王陛下您亲自领军,敌军的士气必然大降,而我军见您亲自领军,则必定上下一心,奋勇杀敌,平叛指日可待。兽人固然厉害,但其实只想从中捞点好处,并非铁心为特维夫卖命,只要让他们见到陛下的威势,多半主动散去。如果像是左相那样拖上半年多,敌军早已站稳脚跟,仗还未打,威风倒是先丢大半!”
“放屁!国王乃一国之尊,哪能轻易上战场杀敌?万一国王陛下出了什么事,你这头肥猪担当得起么?”左相毫无风度的张口便骂,虽然在宫廷之上口吐脏言是对国王极度不尊重的表现,但国王和众大臣却都已经习以为常,无论什么事只要沾上右相,左相便把自己平时最注重的贵族礼仪和风度完全抛到了脑后。
左相和右相的恩怨打那年起就结下了,政见向左只是表面上的现象,两者之间的矛盾正体现了左相这种以高贵血统为荣耀的陈年贵族势力和南方大多商人出身的新兴贵族之间的最根本利益冲突,自此左右二相针锋相对,拉党结派,宫廷之上再无宁日。
阶级斗争永远是残酷的,而其残酷性就落在了国王的头上。
听着底下的一干臣子噪杂不休的争吵,其中尤以左右二相的声音最大,国王感觉自己的头痛又开始犯了。
他举起盛满葡萄酒的杯子一饮而尽,杯中残留的红色液体中映出自己那未老先衰的憔悴面容。
底下那两个忘我的活宝,莫非是上代国王留下来考验自己意志的艰苦试炼?
他不是没想过将这两个尸餐素位的家伙撤换掉,但左右二相分别代表着国内的两大贵族势力,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贸然行事,说不定自己先被他们撤换了。
难道自己享受权力颠峰的宝贵时光要在这两个人的战争中消磨殆尽吗?
唉,还是像往常一样吧……国王苦笑。
国王从袖口里无奈的摸出一个金币,身为国王,本是不应该带着这种俗世之物的,不过这个金币可有着非同寻常的作用和意义——这是上代老国王在垂死之际用那颤抖的双手郑重的交给他,并且语重心长的嘱托:“我可爱的孙儿啊,如果你在政事上遇到什么麻烦或难题的话,就问它吧……它受过诸神的祝福,可以指引你正确的道路……”
当时的自己并不明白老国王话中的含义,不明白一枚小小的金币为什么会成为自己国王之路上的指引。
但现在,他已经越来越能感受到这枚金币对自己有着多么大的帮助——他已经再离不开它了。
事实上,这枚金币,也一直带给他好运,至少还没失误过。
下面争吵的话题同往常一样,已经从基本的政见上的争吵一路攀升到人品的争吵上了。
国王相信,如果不是众多大臣拉着左右二相,估计两人已经在宫廷之上动手厮杀起来。
苦笑一声,国王用袖口把手遮掩住,将金币夹在手指之间熟练的一拨,金币在掌心旋转起来。当金币停下来以后,国王便用手指仔细辨别着金币上的花纹。
金币的正面是凸起的索玛王国第一代国王的头像,背面是较为平坦的王室徽标。
嗯,手指感觉不到金币正面的头像凸起……看来这次是代表着右相的背面了……
国王装模作样的在思索一阵后下了决定,他站起身来,大声的发话:“好了,停止这种愚蠢的争吵吧!朕决定了,三日后由朕亲自领兵征讨叛逆!诸位还有什么意见么?”
国王的威仪毕竟还是不可忽视的,众大臣立刻安静下来,乖乖的各自回到原位。
右相露出得意的笑容,示威的望向左相,心说这次终于压倒你这个老不死了。左相则怒目而视,小声骂着胖子误国。
就算在战场上战死,也比被这两个家伙烦死好,国王略微自暴自弃的想着。他烦躁的甩了甩衣袖,回身向后宫走去。
……
谁也不会想到,小小的一枚金币竟是决定王国未来的关键……
只是国王完全没有注意到,由于经年在手中磨挲,这枚层受到众神祝福的金币那正面的凸起已经和背面一样平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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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都城西有一座不起眼的三层尖顶小楼,由青石砌成,不过经历岁月太多的侵蚀早已变成灰色。门窗又狭又长,围着黑色的铁栏。墙壁上爬满了青藤,与墙角绿油油的苔藓连成一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烂和酸腐的味道,吸在鼻子里湿漉漉的。位置虽有些偏僻,房子也老了点,但胜在便宜。
现下屋子的主人叫修尔·罗米特,是宫廷里的一名医师,刚三十不到,可腰已经粗的像是矮人的麦酒桶,长相倒还不错,眉眼纤细,唇红齿白,脸上总是笑眯眯的。由于整日出入宫廷,结交的也都是达官显贵,倒也有些贵族的优雅雍华的风度,只有从手上的老茧还能看出些昔日的贫苦出身。
卧室里的光线并不明亮,四周护壁的颜色早已黯淡无光,水曲柳制成的拼花地板已经无从分辨颜色,只有一块块油迹拼出奇奇怪怪的形状。
屋里的家具不仅简单,还很破旧,只有一张四柱大床、一个衣柜和窗边的一张躺椅。
此时修尔正愁眉苦脸的卧在那舒适的躺椅上,产自矮人王国的结实躺椅被他肥胖的身子压的吱吱作响,边上一个年约十五、六岁,容颜俏丽的小侍女正在给他捶腿。
“老爷好像有什么心事?”小侍女笑盈盈的问,她在年纪还幼时便被修尔用他进宫廷任职的头一个月薪金——三十个金币从奴隶市场上买回——成年的女奴修尔当时还买不起。
从此,艾黎便陪伴着修尔在这栋破旧的小楼里虚渡了她那宝贵的童年,也同时避免了她的主人成为午夜蒙面变态的可能。
事实证明了修尔的眼光还是不错的,经过他这个宫廷医师的饮食调养,当时面黄肌瘦的小女孩现在出落得一年比一年漂亮,这让修尔大大的得意了一把。
伸手轻摸了一把小侍女嫩滑的脸蛋,修尔苦着脸道:“小艾黎啊,你家老爷快要上战场了!”
“战场?老爷您不是宫廷医师吗,什么时候改行成军医了?”艾黎有些奇怪,趁着问话的机会停下手偷懒。
“谁说我改行了,我怎么会去干军医那种福利待遇低危险系数高的职业?宫廷里已经传出消息,国王陛下将在明天亲自领军征讨叛军,这样一来,你家老爷作为宫廷医师不也得跟着吗?”修尔的脸上挂满无奈:“小艾黎,明天军队就要出发了,今晚你可要好好安慰你家老爷啊!还有,我不在家的日子你可别在外边偷腥。”
“讨厌~哪天艾黎对老爷您不尽心尽力呢……而且人家才不在外面偷腥呢”小侍女勉强在脸上挤出一抹红晕,心里却在哀叹:来了,自己这个主人脾气温和,做事细心,还教自己识字,平时开个玩笑什么的也不着恼,总体上是个不错的主人。但唯一的缺陷就是有着极为低劣的嗜好——其中之一就是他是个喜欢玩换装游戏的变态,总是把自己打扮成动物的模样被他调戏。
这是很伤小侍女自尊的一件事。
而最让艾黎害怕的,则是她发现她自己也越来越喜欢玩这种下流的游戏了……
呜呜……艾黎绝不能成为像老爷那样的变态……艾黎的人生道路还很长……这是小侍女在成长中产生的烦恼。
但愿哪天他也被人强行变装成动物之类的,而且最好还永远变不回来,小侍女在换衣服时无不恶毒的想着。
……
转天修尔起个大早,准备收拾下上前线的衣物。虽然经过一夜的劳累,但修尔依然精神饱满,这是他平时对自个儿身子细心保养的好处。
推了推身边的艾黎,想把小侍女叫起来帮他干活,哪想艾黎赶苍蝇似的打开他的手,翻个身继续熟睡。
唉,越来越没规矩了,修尔心酌平时是不是太宠她了,等这次打仗回来得好好管教一下——如果自己有命回来的话。
他的行礼并不多,家穷便是主要原因。其实他在宫廷任职每月收入并不少,平时生活也很简约,但奇怪的是每天手头却总是紧巴巴的,这点让胖子一直很纳闷。
两套换洗衣服,两双牛皮靴,一套清洁用具,一个黑漆描金的药箱,这便是修尔大体上的行礼。
行礼中自然还有他从不离身的一具神像——修尔是半个信徒。只是神像整天被胖子贴肉携带,吃饭入厕也不放过,上面早已油腻斑斑,要是被神职人员看见非办他个渎神罪不可。
想了想,他又从床垫下掏出把锃光乍亮的匕首来,插在靴筒里。吓得床上装睡的小侍女一阵心惊肉跳,发誓再也不在这张床上偷情了。
最后对着镜子自顾一番,仔细整理下仪容,修尔这才施施然离开。
他前脚刚踏出家门,小侍女便从床上无声息的滑下,像只小猫一样蹑手蹑脚的来到窗户前目送修尔离开。
看着修尔圆圆的身躯消失在街巷尽头,爬在窗户边上的艾黎不禁欢呼一声。
她快乐的跳上大床转了个圈,然后使劲的把昨晚缠绵的衣物丢到地上,用脚在上面狠狠的踩,当做她那可恶的主人来踩。
终于可以过上一段自由无拘束的生活了,小侍女眉飞色舞的哼着小调,蹬蹬跑到走廊上,把其中一块地板搬开,显出一个不大的红漆木箱。
这是她多年来从修尔手中通过欺骗克扣等各种手法攒下的私房钱。修尔虽然也很贪财,但并不十分注意金钱的用途,只是单纯的收集罢了。这就给小侍女造成了机会,这也是她一直没有动过从修尔身边逃离的念头的主要原因。
哼,那些街上骚姿弄首的流莺哪里有人家赚的多……小侍女一边得意的想着一边打开箱子。
箱子里盛满了各式的钱币,从金币到铜币都有,还有不少漂亮的首饰,这些亮晶晶的小东西小侍女那发亮的面庞相互辉映。她从里面掏出一把来紧握在手里,然后松开让它们从自己指间自由滑落。听着钱币与首饰叮叮咚咚的碰撞声,小侍女的眼睛眯成了缝,脸上也凭添了几分艳光。
如果说修尔的人生快乐就是玩一些变态游戏,那么小侍女的人生快乐便是听这些钱币互相间撞击的声音了。
真是陶冶情操啊,比起罗恩公子的那些甜言蜜语还要好听呢,小侍女幸福的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