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Chapter6
小圆有点心虚,决定先发制人:“我没去找你,你好啊,了不起,真是了不起,你跑来找我了啊,你行啊你,自己做了狗比样的事情,臭不要脸,你倒还理直气壮了啊,你问我怕不怕啊,想知道啊,我告诉你啊姓殷的你给我听好了,我怕死咯,怕的要死哦,怕别人知道我跟你这种抢别人男人又骚又贱的女人认识,我丢不起这个人!”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殷悦的表情。
殷悦气得心尖发抖。
太难听!太难听了!她如何能因为一个下三滥的男人,数次对有同居情谊的女友人说出这么扎心窝的话!
她容她,忍她,因为华人是没什么大团结的,她也做不到大团结,却不想搞破坏。她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不与她计较,她便以为她柔软可欺,任人揉捏!
可殷悦老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越是心情大起大落,表面越要风平浪静。
于是殷悦说:“哦。”
小圆激将不成,反被一噎,越发凌厉:“你哦什么!”
殷悦心中冷笑,问:“不然呢,你觉得我应该说什么,我应该问你有没有吃饱穿暖,问你阳光暖不暖和,问你心情快不快乐吗?”
小圆叫:“你什么意思!”
有什么好争辩的呢?跟这种人有什么好争辩的呢?争什么争呢?
殷悦心里冰冷一片,索性丢开最后的情面:“我什么意思,你想知道我什么意思?那我告诉你,你听好了,我的意思是,”她看过去,一字一句地说:“我的意思是,和—你—多—说—-句-话-都-是-在-浪-费-生-命。”
小圆气个倒仰。
殷悦要她赔偿一千四雷亚尔,几乎等同于三千多人民币了,是小圆兼职一个月的工资。
“什么衣服?我不懂你在讲什么?”
殷悦对这一出有所预料,说:“不懂吗?那我们警察局见好了。”。
小圆看着她,忽然笑了:“警察?你是不是傻哦,里约军警什么吊样这么久你不晓得?”
殷悦安静看她。
小圆换了语气,“语重心长”地说:“新闻你没看?就前不久那个,军警收贿,收钱就把罪犯放了,贩卖武器和毒贩勾结被判了三十多年,在监狱里写了一本书,讲队伍里怎么集体**勒索,就军警那个吊样,你报警?你报警去啊!一群婊.子养的东西,”她顿一下,装模作样地说:“不过啊,你们倒是很配啊,反正你啊,一直都这么婊气冲天。”
殷悦想:很好,很好,继续,不要停,千万不要停。
“你就是不敢承认你把我衣服都剪碎了。”
小圆呵一下,有恃无恐:“我就是把你衣服都剪了又怎样,我是给你吃个教训,我为你好着呢,我这是教育教育你,你吃了教训学会乖,以后就不会随便开罪人,我告诉你啊殷悦,别人啊,可没我这么好心,我是怕你以后得罪不该得罪的人,我提前教教你,你说我好不好?”她斜殷悦一眼,“而且你能把我怎么样?”
殷悦却在想:做坏事要有做坏事的资本,没有任何情况下都抵死不认的心理素质,你还做什么坏事?
殷悦摸出手机,亮一亮:“我是不能直接把你怎么样,但我知道你的名字,知道你家在哪里,知道你以前的学校,我录了音,你要是还钱就算了,你要是不还钱,我们八一八头条或者微博热搜见。”
小圆瞪大眼睛,继而咬牙切齿。
旁边又是一声轻笑,殷悦瞥一眼。
她看小圆似乎要过来抢夺,后退一步,补充:“你别以为抢走我手机就没事了,我开了4G,直接连着云盘,实时上传。”
小圆跨出去的一只脚僵在原地,死死盯着她。
增高男一直观战不语,此刻终于说话了。
他先是拉住小圆,开口劝诫:“好了好了,又是朋友又是校友的,别搞的跟仇人似的。”
小圆有了台阶,收回脚步,冷着脸。
他又调头对殷悦说:“小圆年纪小不懂事,我替她向你道歉,多大点事,有什么好吵架的呢对不对?”他停一下,欲言又止的表情:“而且我有女朋友了,你给我发那些东西,我觉得很不好,我……”
小圆一听,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叫:“贱人!”就要扑过去。
增高男连忙抱住她,叠声道:“别别别,她也是一时冲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
殷悦听得目瞪口呆。
怎么会有这种人!颠倒黑白!倒打一耙!对女友的友人聊.骚不成,反而大泼脏水,现在又装起大发善心、“我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的受害者来!
增高男放开小圆,对殷悦说:“你一个女孩子,被别人知道做那样的事也不好,我不会跟别人多嘴的,”他眼神闪烁,又加一句:“你放心好了。”
殷悦闭眼,吸一口气,几乎内伤:简直了,老天啊,简直了啊。
她还有什么好说!她一句都不想再说!
小圆是蠢,不修口德,外加受人欺蒙。
他呢?他才是最阴险狡诈的一个!
此人还算斯文的外表下究竟能藏着怎样恶毒的心肠!
殷悦睁开眼,手仍旧在发抖,咬牙冲小圆挤出一句:“三天内,你把钱还给我,不然你等着。”
转身就走。
她没走出出多远,增高男要来拦她:“你先把手机里的东西删了。”
沙滩椅上躺着不动的男人忽然慢悠悠伸了腿。
增高男追得及,没注意,中招,扑倒,面部和沙地做了亲密接触。
一声响。
殷悦回头。
小圆已经跑过来,心疼地扶他,增高男用手抹脸,吐出吃到嘴巴里的沙子,捡起眼睛戴上。
小圆骂:“瞎了你的眼!”
增高男狼狈不堪,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但他给自己的形象设定让他不好直接破口大骂,于是诱导性地说:“估计也不是故意的,是没看见吧……”
小圆火气更盛:“什么没看见,我看他就是故意的,狗眼长到人脸上了啊……”
衍章轻笑一声。
“还笑,这傻.逼绊倒人了还你.妈的有脸笑……”
衍章摘下墨镜,露出一张英俊的脸庞。
小圆仍旧没收口:“不说话是吧,心虚了你不会说话了是吧……”
她没看到增高男看清衍章的那一刻脸色已经变了,还欲讲话,被增高男死命掐一下,小圆疼得吸气,愤愤道:“你干嘛,我在帮你呢!”
这个蠢女人!
增高男搓搓手,给她一个闭嘴的眼神,转过头,换了一张脸讨好地说:“勋先生啊,真巧,这么巧……”
衍章看他,缓缓笑了,说:“小李啊,真巧,下午好啊。”
增高男连忙点头:“下午好,下午好,欸,下午好!”
衍章慢慢说:“真是不好意思了,我换个动作,没想到伤到你。”
增高男立刻接口:“哪能哪有啊,换得好,我今天就活该摔一跤,不然我们不就错过了吗对不对,这叫什么,见面相逢应不识,不摔不相认嘛……”
殷悦听到他们的话,冷笑一声。
祝你天天出门摔跤!摔到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她余怒未消,回头,对上衍章看过来的眼睛。
殷悦一怔。
他点头,微笑。
有蒙蒙的夕阳漫过来,他站立在落日里,健康的肤色,一帧剪影,修长挺拔。
殷悦垂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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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殷悦接到法比奥的电话,对方拜托她一个小忙,查阅相关资料并整理一份检索目录出来。
简单得很,她抽了两个小时,很快做好,给对方发过去。
法比奥打来电话道谢,说要请她吃饭。
殷悦说:“这么客气啊,我看看,不得了,太阳好像正在从西边升起来啊。”
法比奥笑:“你别这样说,不是我,是别人找我让我找你帮这个忙,也是别人要请你吃饭,我可不替你买账。”
是谁呢?是谁拐弯抹角让她帮这个无足轻重的小忙,借此既不唐突,又别致地邀请她共进晚餐?是哪个聪明人?
殷悦心砰砰直跳,她心里冒出一个名字,脑中浮现一张脸。
她手心又出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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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时候殷悦在路灯下等,看着黑色轿车从夜色中平缓的驶过来,停在路沿旁。
她走过去,停住,从车窗外望见衍章白色的安静侧脸。
他转过头来。
殷悦伸手敲敲车窗,露出一个笑:“嗨。”
门开了,殷悦坐进去。
开车的是一个年轻华人,姓王,戴眼镜,有点唠。王助说今天的天气,说监狱女囚的选美大赛,说欧冠的赛况……
一路上,殷悦嘴里在说笑,心里却惴惴。
她不安地想:他是在约她吗?可是若是约她,为什么还要有第三个人来?
很快她就有了答案。
那是在一家精装的酒店,有人来接礼,他们上七楼,是宴席。
殷悦一眼就看到了增高男,后梳的头发,见到他们,立马站了起来。
他靠近,低头轻声说,轻描淡写:“他对我有所求。”
热气拂上她耳根,她感觉到对方身体散开的热度,脑袋一空,结结巴巴说:“是……是吗?”
她听到他的回答,他低低地笑:“是啊。”
“哦,这……这样啊。”她舌头打结,平日的伶俐不在。
……
席间,增高男态度大变,诚恳地挑不出毛病:“殷小姐,都是我的错,是我有眼不识珠……”
“没想到你和勋先生是认识的,上次都是我眼瞎,不是没见过吗,还没来得及见面,没认出来勋先生,是我的不好,摔得好,我就该摔一摔,长长脑子,哎呦我就说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
殷悦想:谁和你是一家人。
“按照华人规矩,我自罚三杯,我先干为敬了……”他一口气喝掉,空杯向下倒。
殷悦没动。
增高男汗涔涔地看她,惶恐又不安。
他又忙说:“殷小姐你放心,钱的事情肯定立马照数还你,不,不是照数,再加几倍,都是我的赔礼……”
增高男口干舌燥地说,旁边有人问他什么事情,他说一点小误会,又转头眼巴巴望她,伸出手。
殷悦终于动了,她伸手,轻轻碰一下对方的指尖,算握了手。
增高男松一口气。
他们吃饭聊天。
殷悦坐着,心里真是解气又心酸。这人欺她,辱她,凌她,现在却怕她、求她的谅解,可这种转变不是源于她自己,她只是一个空架子,她什么都没有,没什么令人惧怕的。
他慑于的是另一个男人的势。
殷悦转过头来看衍章,他的侧脸被灯光镀了一层,她想:他带她来这里,让她接受这一切,他是在讨好她吗?
一个男人为什么要讨好一个女人?
她不敢想了。
她听他与别人的谈话,他葡语说得真是好,和本地人一样,流畅好听,他说一些她听得懂组合在一起却不明白意思的行业话,她又想:如果这个人费了心要讨好一个人,那谁能逃得掉呢?
没人逃得掉。
衍章感受到她的视线,回过头来,他给她介绍菜色。
他指着餐盘说:“法国菜,蜗牛,用香草、黄油和红酒一起烤的,”他又问:“喜欢吃蜗牛吗?”
她垂眼笑:“吃蜗牛,真可怕啊。”
他看着她,也笑起来:“巧了,我也觉得可怕。”
……
那之后他送她回住处,轿车穿越灯火通明的城市道路。
殷悦坐在车上,心中百感交集。
他这样帮她的忙,他为何要这样帮她的忙?她一无所有,她如何为报呢?
他问她的学业,问她的生活。
这样的气氛下,殷悦不自觉地吐露了些平日埋藏在心里的话。
“我经常觉得自己是很没有用的,这个做不好,那个做不成,对学业其实也不是真心喜欢,只是拼着一口气,就是不想认输,想靠它找到一份好工作,世俗功利得很,我知道这样是很不好的……
“我说出来你不要笑我,爱因斯坦说他每天都要提醒自己一百遍,因为他的生活,不管是内在的还是外在的,都是以那些已经死去或者活着的人努力出的成果为基础,所以他希望能够尽力奉献自己,希望以同等的贡献,来回报长久以来从他人身上所获得的一切……”
“他觉得自己从社会中获得的太多,而报答得太少,你不要笑话我,怎么和伟人有一样的想法,他那么伟大,我算什么呢?我只是个一无建树的学生……”
“可是我也有同样的想法,同样的痛苦,我对社会所做的,根本配不上我得到的一切,我是很没有用的,不能做出贡献,我不知道我现在所做的一切有没有意义,我不知道我要如何度过我的一生,我不知道我该如何成为一个有价值的人,我是很没用的人,我来这世界一回,是没有价值的……”
……
他们在楼下道别,衍章看着她说:“怎么会呢?一根草,一张纸,都有它的用处。”
她抬头看他,路灯下,那样的眉眼,怜惜又安静地望她,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
“生命是一件很长的事情,你不要着急。”
殷悦眼眶发酸,喉咙哽咽,垂眼说:“谢谢。”
“不客气。”他看着她柔软的发顶,露出的白色小小的鼻尖。
“你可是我的女学生。”他说。
那天晚上殷悦破天荒又失眠了。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他说过的话,心里柔软又酸涩。
可没想到下一次再见,是在那样的境况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