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Chapter1 夜宴
楔子
暮色昏暗,大雪纷飞,萧瑟的天气挡不住节日的欢腾。花木掩映的宅院内,派对正在进行。
灯光将别墅照映如水晶宫,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悠扬音乐中,红男绿女翩翩起舞。
酒酣舞热,却有人独坐一侧自斟自饮,身姿投到墙上,斜长的一片阴影。
几个衣着性感的女郎端杯过来搭讪,“嗨,帅哥,喝一杯?”
男人低头喝酒,并不理会。
“这么热闹喝什么闷酒啊,不如我陪你跳支舞?”其中一个女郎搭上男人的肩,丰盈的胸贴上男人后背,一个无声的诱惑。
一直低头的男人抬首,昏暗的光线掩不住他的好皮囊,剑眉乌目,高鼻薄唇,只是神情淡漠,眸里有些倦意。
他利落避开女人的手,女人发嗲再欲黏上,一侧有人影倏然闪出,黑色西装下腰囊鼓鼓的某物对准了她,显然持有家伙。
女人吓得脸色煞白,黑西装男冷脸道:“我们陆先生不喜欢人打扰。”
女人们惊恐离开,走远后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说:“刚才那就是陆澹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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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欢还在进行,陆澹白继续自饮,西装男看他伏特加一杯接一杯,劝道:“陆先生,您别这样糟蹋自己了,前阵子才胃出血进的医院!”
陆澹白手不停,继续满上一杯:“这是报应。”
他欲将杯中酒倒入口中,突然有抹亮红自眼角掠过。
是女人的裙摆,极明艳的红,像秋日的火烧云,穿过舞池人群,昙花一现般穿了出去。
只那一眼,陆澹白眸光猛地凝住,手中酒杯碎裂在地,谁也没想到,这个方才神色淡漠眸光疏离的男人,风一阵冲了出去。
屋外风雪呼号,满是冬日颓废的落叶气息。硕大的庭院七拐八拐,当陆澹白拐过最前方的矮墙时,红影不见了,空旷的后院除了呼啸的风雪,什么也没有。方才的一切像一场幻觉。
陆澹白向虚无中伸出手,似想抓住刚才的影子,“清妍!是不是你回了?”
黑西装的下属跟过去,“陆先生,回去吧,是您看错了!”
男人拂开他的手,疯了般在雪中找寻,嘶喊响彻院落,“清妍!清妍!!清妍!!!”
下属终于忍不住,“陆先生您醒醒!庄小姐没了啊,早在五年前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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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五年前。
初冬的天有些冷意,庄清妍跨出机场时,被扑面而来的风吹得打了个寒颤。
她拖着箱子,步伐很快,咖色风衣与长围巾将她身姿烘托得妙曼修长。身边不时传来路人的目光,她没理会。
她自幼生的美,到哪都会引起高回头率,若是去考北电上戏的话,没准得博个“最美艺考生”的头衔来。
可她的家境让她无需出道,更重要的是她出身书香名门,父亲对她这独女管教严厉,一心想将她培养成国画大师,绝不会让她进入鱼龙混杂的演艺圈。
风越来越大,庄清妍裹紧了围巾,在机场外招了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去医院!”语气急切。
家里没来接她,往常她放假回国,家里的司机都会准时守候在机场外,今儿没人来,显然家中情况已乱到极点。
出租车司机是个爱唠嗑的,一面开车一面问,“姑娘,你这风尘仆仆的,大老远来吧?在国外做什么呢?”
“留学。”
司机疑惑:“咦,不对啊,这才11月,还不是放假点啊,国外的大学这么早就放假吗?”
庄清妍心不在焉看手机,“我是家里突然出事,赶着回国的。”
司机见她面色不好,不敢再问。
庄清妍脑中兵荒马乱,只紧盯着手机,手机屏幕上一则短信。
“清妍,你爸病危,速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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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抵达医院。
穿过满是消毒水的长廊,庄清妍拖着箱子奔向最里侧的重症病房,脑中想着父亲的病。
两个月前她父亲查出淋巴性细胞白血病,她几近崩溃,当夜搭航班从意大利回国,可父亲却勒令她回学校好好完成课业,为了让她放心,父亲说找了国内最好的医生,只要定期接受化疗,治愈的希望很大。
彼时她寄希望于那些医生,没想到不出两个月,她便收到国内急电,说父亲病况恶化,她再一次从国外狂奔回来。
踏入病房前她心想,这次父亲如何赶她她都不走,未来她要每天都侍奉在父亲身边。
可推门的一瞬,她呆了。
病床被蒙上雪白床单,静静的房间,光影仿佛被慢镜头定格,所有人哭成一片。
庄清妍天旋地转,床边一道身影扑过来,抱着她哭道:“清妍……你怎么才来啊,你爸,你爸……刚刚去了……”
哭泣的人是她继母沈碧如,清妍八岁丧母,庄父怜惜幼女无母,恰巧那会亡妻的表妹沈碧如离异,想着是女儿的亲表姨妈,有血缘关系总比一般后妈要放心些,于是庄父便将沈碧如娶进了门,这些年两人虽不及亲母女那般亲厚,但也算得上和睦。
沈碧如哭成了泪人,将头拼命往墙上撞,悲痛欲绝道:“老头子你等等我,我陪你一起走……”
众人忙去拉她,正七嘴八舌的劝,就见床那边纤瘦的身影踉跄了几步后,往地上软软一仰。
庄清妍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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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天色已黑,庄清妍浑浑噩噩坐起来,屋外云层浓厚,似有冬雨要至,她只觉得心上也压了无数道云层,沉重得无法呼吸。
沈碧如推门进来,端着一碗粥,哄道:“清妍,吃点吧!”她说着又抽泣起来,“都怪我不好,你已经够伤心了,我还要那样哭,惹你伤心晕倒……叫你爸爸在天上看了都要怪我……”
庄清妍机械地张唇喝粥,脑中却反反复复想着,她父亲没了,没了……
她猛地推开碗,像个孩子般崩溃大哭,“如姨,我妈没了,现在我爸也没了,我成孤儿了……”
她才刚刚十九,在父亲的庇佑下她无忧无虑,如今双亲俱失,世上最亲的怀抱全都没了。
沈碧如抱住她,拍她的背细细安慰:“怎么会是孤儿呢,你还有我啊,你虽不是我生的,但我一直把你当做亲生的啊……”
她温暖的姿势像是母亲哄着小女儿,庄清妍将头埋在她怀里,放声大哭。
昏昏沉沉也不知哭了多久,门外一阵敲门声比一阵急,庄家下属在外面喊:“夫人,不好了,你快出来!”
沈碧如闻言出去,须臾脸色苍白地进来,说:“清妍,你在这好好休息,如姨要去处理点事。”她握着门把的手有些颤抖,又加了一句,“再不去,你爸爸的画廊就要完了……”
“画廊”两字让痛哭流涕的庄清妍一顿,她停住抽泣,“画廊……画廊怎么了?”
沈碧如道:“你爸爸生前投资失败,如今债主催债,我们没钱还,他们就要把画廊拿去抵债。”
庄清妍猛地从床上起来,“不行,那是爸爸一生的心血,不能拿去抵债!”
沈碧如垂泪道:“可没法子了,你爸爸虽然名气大,但他只懂画画,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你不知道,去年你留学后,原本咱庄家画廊开得好好的,可你爸突然说要成立影视公司投拍电影,我们劝他别草率,他不听,结果运营不善亏了大笔钱还借了债……如今我们没有钱还了。”
她抽泣半晌,忽然道:“要不我们去求那个张建名,就是你张伯伯,你爸爸的老同学,听说他这几年搞房地产赚了不少,要是他肯出手,你爸的画廊就有救了!”
庄清妍一怔,“张伯伯?”
“是啊,你爸说那个伯伯可喜欢你了,小时候来家里做客还要把你抱在膝盖上,他自己没女儿,就想认你做女儿……他那么疼你,你去求求他,没准他愿帮忙。”
庄清妍擦干眼泪,“好,我试试。”
※
与张建名约在宋城大饭店某包厢。距约定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庄清妍去了洗浴间。
心中悲痛如山倒,仍是打起精神梳洗,这是外出见人的礼貌。自幼她即便出门拿封信件,长辈都要命她穿得端正整洁,背脊笔直步态从容,父亲说,这是书香望族的脸面与傲骨。
将乱蓬蓬的头发理好,再用冷水洗了把脸,庄清妍看向镜里的自己。
她是担得起这个名字的,据说出生时,母亲给她取名“庄清清”,寓意她日后人如清玉,清风高洁。可父亲说名字太素,他希望女儿的人生鲜活饱满。而那时正值盛夏,屋后潭内睡莲开了半池子,几朵绯红睡莲倒影着静水,容色艳艳。她父亲看了半晌,说,把后一个清改为妍,清妍清妍,他的女儿像这一池午后繁花,出淤泥而不染,着清涟而不妖,尽态极妍。
渐渐长大的她果然不负所望,遗传了父母标致的容貌,甚至更胜双亲。十八岁那年,她父亲在国际大酒店豪掷千金给她办了场成人礼,圈内出席的公子哥们看着她齐腰长发,一袭水清色纱裙逶迤而来,眼都直了。自此创下名媛圈里最想娶的女人记录,她排第二,无人敢排第一。
梳洗好后,庄清妍从洗浴间出来。
沈碧如就在外头,说:“清妍,我让司机送你去饭店,你爸的后事还得我料理,我就不陪你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庄清妍点头,一个声音却插过来,“我陪清妍去!”
说话的是个身材高大的大男孩,是沈碧如带过来的儿子,庄清妍名义上的弟弟,叫沈蔚。沈碧如瞪他一眼,“没大没小的,这是你姐,不能直喊她名字!”
沈蔚顶嘴,“什么姐啊,她就大我一个月,还是个丫头片子,大晚上的让她一个人去,我还担心不安全呢!”
沈碧如道:“你别瞎掺和,耽误你姐的时间,葬礼上还有事要你帮忙,跟我一起去!”
庄清妍跟着拍拍沈蔚,“小蔚,如姨很辛苦,我一个人不要紧的,就是去吃个饭。”
沈蔚心有不甘,“那好吧,你注意安全,有事立刻打我电话。”
……
夜里七点,宋城大饭店。
张建名比庄清妍想象中还积极,早早就到了,还反客为主点了一桌子饭菜,倒让有求于人的庄清妍不好意思。
张建名没顾那么多,热情地招呼庄清妍吃菜,提起庄父的事他也是一脸沉痛,“哎,天妒英才,你爸可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国画大师,如今去了,的确叫人惋惜……”
张建名今年五十有三,从前跟庄父是校友,早些年也是搞艺术的,后来下海经商,这些年吃喝应酬,身材渐渐臃肿发福。
几杯酒下肚后,他打量着庄清妍,语气颇带感叹,“你这丫头一晃这么大了,跟你妈妈年轻时真像……”说到这他啧啧几声,颇有几分向往,“你妈当年可是全校男生的梦中情人,像那个电影明星林青霞……”
庄清妍强笑应承,心里焦急画廊的事,陪着喝了几杯后她挑明来意,“张伯伯,其实今天我来是想请您帮个忙……”
张建名面色和蔼,“我知道,你如姨跟我打了电话,你爸爸跟我这么多年朋友,我不会袖手旁观。”
庄清妍微感欣慰,却听张建名话音一转,“不过小妍,我呢,是个生意人,生意人不做亏本买卖……”
庄清妍颔首,“伯伯,我懂的,我爸以前借钱出去也算利息,这是行里的规矩,只要您肯借就好,收几分息我们可以商量,以后我会努力赚钱还您……”
“你这就见外了,不是钱的事……”张建名端着酒杯,眯眼端详着庄清妍,话音拖得极慢,带着某种暧昧的试探,“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