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恨不得去死
顾亦怀一夜未眠，第二天蓬头垢面回了家。
顾妈妈开门看见吓了一大跳,还当顾亦怀是回家途中被劫财劫色,后来见她衣衫尚算完整才放下了心,将人拉着在沙发上坐下，难掩焦急的问：“好端端的,这又是怎么了？”
顾亦怀看见她妈“哇”一声就哭了,好像被敌人打散的游击队找到了组织——当然，前提是她大略瞄了眼,她爸应该不在家。
这么大的女儿还跑回家来抱着亲妈哭鼻子,即便是被亲爸看见，顾亦怀脆弱的小自尊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足足哭了一炷香的时间——说人话就是约莫半个小时，顾亦怀才在她妈无限担忧又多少带点嫌弃的目光中收了声,抽出纸巾擦干鼻涕眼泪，又擦干她妈衣服上的鼻涕眼泪，这才抽抽噎噎开了口：“慕慕，她和我分手了！”
“什么？”
顾亦怀她妈这一惊非同小可,半响,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开口又问了句：“你说慕慕跟你分手了？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一星期之前才被告知自己两个宝贝女儿谈恋爱正式在一起了，她老人家发动全身所有的开明细胞,费了半天劲总算接受了这个事实，正在寻思着是不是应该趁早去和自己的好姐妹兼亲家,商量下她们没有儿女养老以后该怎么办,突然就又是个晴天霹雳：两个女儿闹分手了！
按理说,这个时候顾妈妈应该觉得高兴：分手了好，终归走的不是正途，早点认清楚也好，说不定自己又有希望能抱上外孙子呢。
可兴许是大脑一时没转过弯儿来，顾亦怀她妈竟然伸手直接拍在顾亦怀身上，竖眉怒斥了句：“又是你吧，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惹恼了慕慕，人家才跟你分手的？！”
顾亦怀想她妈真是神算子，又或者是乌鸦嘴，回回只要是不好的事，准能被她说中。
“没有……我没做什么，就是有点小矛盾……”
能瞒就先瞒着点吧，毕竟自己干的那些事，估计亲妈听了都不能原谅，何况眼前这妈还极有可能是假的。
事实证明，知女莫若母，知母嘛，做女儿的也没差到哪儿去。
顾亦怀她妈明显对这个答案持怀疑态度：“慕慕可从来不做蛮不讲理的事情，只是小矛盾的话，她绝对不可能跟你分手。”
“就是小矛盾……你那天不也看到了嘛，我们吵架她一气之下去了浙江……”
这话倒是成功提醒了顾亦怀她妈，眼睛在自己女儿身上打量半响，脸上疑虑又加重了几分。
“那天我就觉得奇怪，慕慕这孩子平时做事最有分寸，怎么可能一声不响去出差还把手机关了让你找不到人？这可不像是她的作风。”
顾亦怀瞠目：我的妈！你是柯南再世吗？
顾亦怀她妈一眼就看穿了女儿心里的想法，脸上带点小得意，张口问：“直说吧，到底为什么，否则别怪当妈的不帮你。”
这是威胁，红果果的威胁！
但顾亦怀已经走投无路，亦是投诉无门，除了自己老妈，实在想不出来还有谁能帮自己把慕羡追回来。明知是威胁，也只能硬生生接下来，还要十分没脾气的先做个铺垫：“要我说也可以，但您听完千万不能生气，也别……骂我。”
顾亦怀她妈挑眉，那姿态当真和嘚瑟时的顾亦怀一模一样：“先说来听听。”
顾亦怀咽了下口水，想想，又抬起屁股坐的离她妈远了些，确定自己安全之后才迟疑着开了口：“我当初和慕慕在一起，不是出自真心……”
顾亦怀她妈刚听完开头就急了眼：“不是真心什么意思？你竟敢玩弄慕慕的感情？！”
“不是，妈，我……一开始的时候不是没看清楚自己真实的心意吗？”顾亦怀边说边退，转眼的功夫就挪到了沙发另一端，隔着两米距离和她妈对望，生怕老太太一怒之下对她实施家暴。
“您到底还听不听？”
顾亦怀本想把这话说的硬气点，可在办了那么猪狗不如的事之后，当真是硬气不起来，只能耷拉着脑袋，目露乞求之色：“至少您也先听完了前因后果，到时候要打要骂您随便还不成？”
这提议不错，顾亦怀她妈按捺住心头不满，瞪了瞪眼：“说吧，继续。”
顾亦怀抬头偷偷看她妈一眼，老太太面上阴晴难测，连她都看不明白。当下也不敢再偷奸耍滑，硬着头皮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一五一十交代了个清清楚楚。
最后一个字刚说完，耳边就传来一声轻啐：“活该！慕慕抛弃你叫我说还是轻的，怎么不先找人打你一顿？”
“妈……您是我亲……”
“我不是你亲妈！”顾亦怀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这还不够，老太太似乎怎么都不解气，又气急败坏加上了两句：“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没心没肺，忘恩负义的女儿，嗯？”
顾亦怀低眉顺眼听着，老妈骂的句句都对，虽说头一次见到这么不维护自己女儿的妈，但是谁叫老太太有一副嫉恶如仇的热血心肠呢？
顾亦怀不回应，她妈觉得很奇怪。
自己这个女儿从小就是个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没理还要搅三分的，现在却一句话都不反驳，看来是真知道错了。
况且，光自己一个人连珠炮似的在这儿突突，对方没有回应，就好像所有攻击打在棉花上被卸了力，实在没什么意思。
顾亦怀她妈训斥了有十分钟，直到口干舌燥才停了下来。伸手去够茶几上的水杯，没碰着。顾亦怀见了，十分有眼力见的端起来倒满水递到了她妈手里。
老太太接过水的同时不忘白她一眼：“少来献殷勤，我跟你说啊，没用！”
话毕，咕咚咕咚牛饮似的喝下去大半杯，直把顾亦怀看的眼珠子都差点没掉地上。
“妈……”顾亦怀见她妈的气似乎消了点，挪动身体凑上前，主动挽住了老太太的胳膊。鼻头红红的，说话还带着鼻音软声哀求：“您就帮帮我，帮我把慕慕找回来好不好，我求求您了。”
“你妈我才不助纣为虐，当初干这混账事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想今天的后果？！”
顾亦怀她妈话虽说的没有一丝转圜余地，心里其实早软了。到底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宝贝女儿，看她面色憔悴，双眼布满红血丝，怎么说都觉得心疼。
“我……”
顾亦怀怎么可能不后悔？相反，她早悔得肠子都青了。如果可以选择，她愿意用自己任何东西去交换，换一个时光逆流，再也不干这样作死的事情！
“妈……求求您……我不能没有慕慕……”
想起慕羡没有一丝温度的语调，冰冷似雪的无情面庞，顾亦怀无措又心慌，说着说着眼角就又红了。
顾亦怀长这么大，除去嗷嗷待哺的时候不说，连她老妈都甚少看见她哭，最多五次吧，一只手能数的过来。可不曾想，今儿个一个小时之内就哭了两次，看来是真难受了。
她妈叹口气，又爱又恨的推搡顾亦怀一把。
“你说你这孩子，脑袋秀逗了？怎么能干出这么缺德的事情，要是被你干妈知道了，还不亲手撕了你？！”
顾亦怀面色黯然：“撕了也是应该。”
“您要是不帮我，我就去找干妈把事情原原本本和盘托出，到时候叫她撕了我，说不定慕慕心一软就能回来了……”
“说什么胡话呢？！”
顾亦怀她妈没好气的瞪她：“要是撕了你当真管用，哪还用得着你干妈，你老妈我现在就撕了你。”
语气是郁愤不平，其实顾亦怀知道，她妈是不希望自己主动跑到干妈面前求责难。
自己的女儿自己疼，平时再表现出来多么不在乎，入骨的血缘亲情却是怎么都摆脱不掉的。顾亦怀她妈尚且如此，慕羡她妈又怎么可能例外？
要是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被欺负成了这样，说撕了顾亦怀，那都还是轻的！主要她做的这些事情也忒混账了，连自己亲生老妈都觉得接受不了。
可即便接受不了又能怎么样呢，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自己不疼，还有谁疼？
顾亦怀她妈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仿佛瞬间老了好几岁。
“说吧，你想让我怎么帮？”
既然来了，又鼓足勇气把所有事情交代清楚，主意肯定也早在心里成形了吧？
顾亦怀闻言心里一喜，只要老妈肯帮忙，追回慕慕的事情就有戏。
“我，我想让您装病，打电话把慕慕叫回来先。”隔着十万八千里，她就算真想做什么也做不成啊，顾亦怀自认还没有隔山打牛的本事。
这主意似曾相识，当初顾亦怀和慕羡一夜缠绵之后，因为不敢面对她而回家住时，用的就是这个借口。所以说人真不能随随便便说谎，谁知道哪天就报应到自己头上了呢？
要不是在那时候还没有看清楚自己的心，游移不定，又何至于被隋默偷录那么要命的东西？
顾亦怀悔不当初，又想想，没有慕羡在的这几天自己都是度日如年，煎熬的很。当初她一声不吭就回家住了一个星期，慕慕心里肯定也不好受吧，尤其还是在两人刚刚发生关系的当下，没有嘘寒问暖，没有温言软语的疼惜，没有无微不至的照顾，反而，连交代都没有抛下她跑了……
负心薄情！顾亦怀觉得，自己当真是被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顾亦怀她妈看着女儿失魂落魄的样子着实可怜，拧着眉头狠狠瞪她一眼，当即就拿起了电话。慕羡的电话当然还是打不通，好在，还有应如珞的。
慕羡接到顾亦怀她妈的电话，什么都没说，放下手头所有工作，火急火燎奔去了机场。
上午才打的电话，下午，慕羡就站在了顾亦怀家门口。
门铃刚按了两下，门就开了，好像里面的人早有准备。
慕羡无暇他顾，拉着前来开门的顾亦怀她妈的手，难掩关切：“干妈，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怎么不去医院呢？”
顾亦怀她妈心中有愧：慕羡本来就是受害者，现在还要被自己和顾亦怀联起手来“欺骗”。瞧瞧闺女急的，风尘仆仆的回来，自己家门都没入，气都没理顺呢，就只顾着关心自己了。
“慕慕，你听我说……”
顾亦怀她妈张口刚要说话，旁边，早按捺不住的顾亦怀“噌”一下窜了出来，把毫无防备的慕羡吓了一大跳。
“慕慕！”
顾亦怀难掩激动，二话不说上前就拉住了慕羡的手。
慕羡有点懵，来之前她也想过，干妈生病的点赶得这么巧实在奇怪。
但一来，她没想到顾亦怀竟然会利用两家父母，再者，老人生病可大可小，怎么都不可掉以轻心，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所以，纵然心头疑虑颇深，慕羡还是回来了，却不想，还当真是顾亦怀给自己下了一个套。
顾亦怀啊顾亦怀，难道对于我，你除了算计，再不剩别的了吗？
干妈还在一旁看着，慕羡吃不准对于自己和顾亦怀之间的事她老人家到底知道多少，是以不敢轻举妄动，由着顾亦怀拉起自己的手走到沙发前坐下，深情款款盯着看了许久。
慕羡面沉如水，不动声色。
顾亦怀抓着她的手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没放开过，即便干妈端水过来，也是顾亦怀代她接了放在茶几旁凉着，若不是还有别人在，慕羡一点都不怀疑顾亦怀当场还会有其他更亲密举动。
慕羡觉得可笑，顾亦怀戏演得可真好，眼神都比大多数演员到位，不去娱乐圈发展简直可惜了。
顾亦怀她妈在旁偷偷打量两人几眼，之后，转身去厨房拿出了自己的“菜篮子”。
“慕慕啊，你说你都多长时间没回来了，干妈就是想你想的实在不行，又……咳咳，正好生了点小病，本想打个电话听听你的声音，没想到你这孩子直接过来了……”
心虚啊，是真心虚，顾亦怀她妈想，自己一世英名全都毁在顾亦怀这熊孩子手里了，老了老了撒谎骗孩子，晚节不保啊。
慕羡淡淡的笑：“干妈您没事就好，那我就先回去了，还有工作没完成。”
话说完起身，抬步就要向外走，顾亦怀手忙脚乱的拉扯，顾亦怀她妈也在旁帮腔：“大老远的回来了，还不在家住几天？”
“不了，工厂那边还有很多事情，我是回来看看您，没事的话就放心了。”
“那至少吃顿饭啊，也不差这一时。”
顾亦怀她妈说着话，伸手开了房门：“我这就去买菜，顺路叫你干爸回家来做饭啊，你俩先歇会儿。”
门“咔哒”一关，密闭的空间里终于只剩下了慕羡和顾亦怀两人。
慕羡动作迅速甩开顾亦怀的手，冷着脸寒声发问：“顾亦怀，你什么意思？骗来骗去耍着我玩有意思是吧？”
“不是，慕慕，我不这样……你又怎么肯回来……”
顾亦怀着急解释，虽然知道骗她回来是下策，但无计可施之下又能怎么办？
“叫我回来干什么？”慕羡斜眼看她，突然笑了：“继续像个傻瓜一样被你摆弄的团团乱转吗？”
“我没有……不是，慕慕，你先听我解释……”
“好啊，你解释，我听着。”
慕羡双手环胸，靠墙立着冷冷打量顾亦怀，面冷，心冷，话语更冷。
反倒是顾亦怀，楞了一下。她以为慕羡一定会铁了心的不听不闻，却不想她真的愿意听自己解释，心头初时是欢喜的，可随后是更大的黯然。
解释……我应该解释什么？
计划确实是我要实施的，隋默录音的行为虽然卑鄙，但里面的话也实实在在是自己说的，更有甚者，最当初，真的是抱着不单纯的目的，有心利用了慕羡的感情。
所有的错误均由自己一手造成，没有误解，没有委屈，甚至……不值得被原谅……那我，还能说些什么？
“无话可说？”慕羡抬眼睇视：“那我是不是能走了？”
顾亦怀上前拉她的胳膊：“慕慕，你别走，我……计划虽然是真的，但，但……我那时候只是还不懂……”
“你承认计划是真的了？”
慕羡突然开口，淡淡打断了顾亦怀的话，她眼神中有股黯然的悲戚，一闪而过。
“我原本还奢望着，你能否定。”
慕羡的话轻飘飘的，却像把大铁锤重重凿在了顾亦怀心上，颤巍巍疼着，好半天恢复不过来。
“慕慕……”顾亦怀眼中满含乞求，甚至闪着些微泪花。
“我只是迟钝，我那时候还不懂……我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早就爱上了你……”
慕羡默然不语，半响，抬眼面色平静的看她。
“顾亦怀，不懂永远成不了可以利用别人感情的借口。我只是还有些好奇，你……”慕羡有些说不下去，蹙眉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喜欢你的？”
顾亦怀微怔，抓着她的胳膊还不敢放开，小心翼翼观察着慕羡表情，半响，才小声的回复：“从山东出差回来，你生病……裹着毯子靠坐在飘窗睡着了。迷迷糊糊……把真实的我当成了梦境中的人，才一股脑说了……”
“原来是这样。”
慕羡面无表情，甚至冷静异常的点了点头，当真好像说着这话时一点不觉得揪心，正讨论的也全然是别人的事情，与自己无关。
“你刚听到的时候，是不是觉得既震惊，又恶心？”
慕羡又问，心里虽然早知道了答案，还自虐般想听顾亦怀亲口说出来，不是为了死心，因为心早就死的透透的了。是不想让自己误会了她，不想让自己无疾而终的感情有缺憾。
“我……”顾亦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慕羡见状，反而还在旁“鼓励”。
“顾亦怀，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我不想再听到哪怕半句假话。”
顾亦怀无法，羞愧的垂下眼帘，蚊子哼哼似的应了声：“嗯。”
早知道是这样……心上还狠狠被划了一道，慕羡呼吸一滞，扬起嘴角点了点头。
“也真是难为你，强忍着恶心也要跟我演完这场戏。”
慕羡的样子看起来很平静，只提到“恶心”时自嘲的笑了笑，说不出的苦涩。
“慕慕……”顾亦怀心头翻江倒海，像是有很多话要说，又一句都说不出来。
心早拧成了麻花，又被慕羡堪比子弹的锋利话语扫射成了筛子，连血都流不出来却早破碎的无法修复，痛到麻木。
慕慕……那么美好的慕慕，她怎么能用恶心这样的词来形容她自己？
相较于顾亦怀的痛苦无措，作为受害人的慕羡倒是出奇的淡然，她再次开口，还是带着疑惑。
“销售部总经理，这个职位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还是说，当年……呵呵，当年……你就那么恨我？恨不能把我千刀万剐，恨不能让我坠入痛苦的深渊永无出头日，甚至……恨不得我去死？！”
顾亦怀的手还是被慕羡扬开了，毫不犹豫，毫不留情！
“顾亦怀，既然今天见了面，我们不妨就把事情说清楚。”慕羡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抑着心头复杂的躁动，尽量平和的开口。
“你恨我当年夺你所爱，所以来报复，好，我无话可说。”
“慕慕，我没有……我不恨你，一点都不恨……”
慕羡置若罔闻，身体下意识后退一步躲开顾亦怀本欲向前接触的手，竭尽全力要跟她划清界限。
“你玩弄我这一圈，权当是我自找的，我活该，我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至于你梦寐以求的职位，我绝不和你争，算是……我当年伤你的利息。”
“从今天起，你和我再没关系。你愿意了，父母面前我们就伪装成好姐妹的样子，不愿意，以后别再有任何瓜葛更好。”
话不长，却是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说完，慕羡再无留恋，看也不看顾亦怀一眼，转身出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