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闻巽就这样牵着她去了布庄,正巧外头陈列着人家订制、由里到外的衣裳襦裙,他看着样式不俗,什麽也没说,掏出一锭金元宝搁在桌上。
掌柜的闻弦歌知雅意,立刻让人带纂儿进里头试穿,没多久纂儿便从里到外、从头到脚,一身簇新的走到闻巽面前。
料子是上等的绮罗素纱,真丝的质地穿在身上,轻飘飘又凉快,举手投足好像都得小心几分,浅蔷薇色交领小夹衣,合领宽袖上是翩翩起舞的彩蝶,散花水雾草宽口裤上是盛开的素馨,相映成趣,布庄里的娘子又替纂儿编了两股辫发,系上新的头绳,露出她饱满的耳垂,小姑娘天生的清纯非常动人。
唯一碍眼的是她蜡黄的脸色和瘦骨嶙峋的身子。
闻巽对女孩子的装扮实在说没什麽研究,只觉得这套衣服穿在小妮子身上,比她方才那身破烂衣裳顺眼多了。
「就这套。」
「客官,这可不行,这几套服饰是王员外夫人订下,准备送给王姑娘生辰礼的,要是客人看中意,可以多赶制一套一模一样的,只要两天就能赶出来。」掌柜赶忙推托,想趁机抬高价钱。
「既然如此,我也不夺人所好,一模一样的衣服我们不需要,纂儿去把衣服换下来,咱们去别家布号。」掌柜的欲擒故纵对闻巽来说就是商人的手段,他压根没看在眼里,连眼皮子也没掀一下,再说了,县城又不是只有这一间布庄。
「不不不,少爷您瞧老夫这嘴笨的,反正王员外家的姑娘生辰还没到日子,几套衣服放着也是放着,您瞧,这衣裳穿在小姑娘身上多衬她白嫩的肌肤!」在商言商是生意人的本能。
纂儿差点没被恶心得吐出来,她拉开袖子看了一下自己又乾又瘪、根本称不上白皙的肤色,这掌柜的真会睁眼说瞎话。
她的小动作看在闻巽眼里,微微一笑。
「另外两套浅碧和素白妆花缎的衣裳一起包下带走。」他懒得再和掌柜多做纠缠,一锭金元宝的零头用来买三套衣服绰绰有余,剩余的够掌柜买一间大屋还有找了。
掌柜的做惯生意,识人之能还是有的,这少年集一身优势,充满谜团,就算身边没有成群仆佣簇拥,他那俊美得简直要逆天的长相,青蝉翼袍子和腰间垂挂的血玉髓鸳鸯佩,他敢说县城里没有半个这样的人物。
他见好就收,不敢再多说一句话,赶紧包了衣服,恭送两人离开。
对闻巽的败家行径,纂儿很不敢苟同。
一锭金元宝起码有十两重,换算成白银,上百两绝对跑不掉,就算她不是很清楚现在这个叫大晁国的币值和她所知道的历代币值相差多少,但就算每个朝代的币值都会上下波动变化,所谓万变不离其宗,用她现在的小脑袋瓜想,用眼睛看那布庄掌柜发亮的双眼,和九十度弯腰的谄媚姿态,也知道他给的远远超过三套衣服该给的数目。
这才多久,她这位义兄就已经花了两锭金元宝。
凯子啊,败家真的不用这样。
往客栈走的路上,纂儿实在憋不住了,问道:「你花钱一向都这麽大手大脚的吗?」这也太不懂持家之道了,不可取。
「会吗?」他对金钱用度这些琐碎小事向来是不管的。
「难道没有人说你太败家?」
想她以前,一个糙馒头还舍不得一口气吃完,得掰成两顿来吃,看见肉就眼发绿光,这人却把一锭金元宝当一两银子花,富贵贫贱差距这麽大,她一个小女子心里很难平衡。
明知道自己这麽想没道理,就算千百年後的现代,国家经济仍是掌握在那三趴人的手中,闻巽有钱,也就是老子有钱,爱怎麽花就怎麽花,是人家的事,而且她还是那个受惠的人,凭什麽酸溜溜?
「你是第一个。」走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他宛如闲庭信步,经过他身边的人很自动让出一段距离来,可等目光从他身上落到纂儿上,又有一些难以苟同。
「以後不要再乱花钱,赚钱不容易。」她弱弱的说完,算是结束这个话题,因为她的注意力已经被其他东西拐了去。
大街上人潮如织,街边茶棚里冒着袅袅白烟,夹杂着鸡丝面和馄饨的香味,拐过两条街後,蒸饼、煎饼和汤饼的香味又迎面扑来,接着是卖杏仁酪和豆腐脑的,食物的香气勾得纂儿肚子里的馋虫作怪,要不是手一直在闻巽的掌握里,她就钉在那儿不动了。
闻巽视而不见她口水都快滴到胸前的样子,领着她走进了客栈。
大堂里坐着许多用饭的人,人声鼎沸,不过闻巽还是很明显的听见她的小肚子里发出的腹鸣声。
她一瞧见他垂首看过来,连忙遮掩的摸着小肚皮,欲盖弥彰的道:「我出门的时候水喝太多了。」
瞧着她稚气的举动,他的眉眼逸出了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明明就是个孩子,刚刚还充大人,训斥他不可以乱花钱,现下这一脸看见食物的渴望和馋样,才是小娃儿该有的样子嘛。
夥计认出来是天字第一号房的客人,笑容可掬的一溜小跑过来。「闻公子你回来啦,这位是……」爱和人套近乎是每个做夥计的通病,他目光一滑,从纂儿脸上经过,这位公子爷早出晚归的,说是要寻人,莫非寻的就是这位小姑娘?
「把热水和饭菜送到楼上来。」闻巽淡淡吩咐。
他不是个人人好、随和的人,觉得没必要的事他回都不会回一句。
「还是素菜白饭吗?」
「今日拣好吃的送上来,来一整只烧鸡,另外鸡丝面、馄饨、杏仁酪、豆腐脑都做一份上来。」
「欸,马上就来!」夥计称是,转身吩咐去了。
闻巽领着纂儿往楼上走,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你叫那麽多菜,一个人吃得完吗?」
「你以为呢?」这小妮子,以为他没看见她一听到整只烧鸡时,那发光的小脸蛋吗?
说是天字号房,也不过比寻常客房多了张八仙桌、圆凳和盆景,不过房间倒是挺大的,加张小床,绰绰有余。
客栈厨房的速度很快,夥计也殷勤,不到半个时辰就把全部的菜肴送来,闻巽本想打赏他一个金锞子,可想到纂儿的话,只给了一块碎银。
不过夥计仍是欢喜的接了,哈着腰退出去。
纂儿看着满桌子色香味俱全的美食,还有一小锅香粳米饭,可没有他的允许,她也只能乾瞪眼。
「吃吧,跟着哥哥,往後你不用再为吃穿发愁。」闻巽替她添了饭,怕她手短,构不到远处的菜,每样都替她夹了一点。
不负纂儿所望,烧鸡那两只油吱吱、肥腻腻的腿也归了她。
她简直笑开了花,吃得那一个香,就连没有什麽食慾的闻巽也跟着吃了小半碗饭。
用过饭,让夥计来把碗盘收拾下去,接着抬水进来,放在用屏风隔开的小里间,闻巽看着已经吃撑、正瘫在靠背圈椅里摸着小肚子的纂儿道:「我去让小二哥给你搬张小床来,早点洗洗睡,我们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纂儿本来想说她打地铺就好了,但是人家都说要加张床,表示这位大爷没有和别人同床的喜好,这样最好不过,她也没有与人同床共枕的习惯。
至於男女大防什麽的,一个八岁丫头,能令人生出什麽遐思来?
衣食父母吩咐下来,纂儿自然乖乖听从,随便在屋里绕了两圈,权充消食,等她用大洗澡桶把自己狠狠洗刷过一遍,还洗了发,再出来时小床已经安置在一侧,枕头、被褥都有,三月的天气不凉不热,开着窗,这麽睡,温度刚刚好。
「不脱衣服睡觉,发什麽呆呢?」闻巽已经坐在床沿了。
「我没发呆,我困了。」纂儿打了个哈欠,动作迅速的脱下衣裙,爬上床。
等她钻进被子里,他吹灭了烛火,各自揣着心事进入了梦乡。
自从互称兄妹以後,闻巽变改口叫她纂儿妹妹,她刚开始听着有些别扭,几天下来倒不觉得有什麽了。
不得不说闻巽的本事很大,离开县城後,一路行来,他们坐的是高鞍雕轮配软烟罗帘子的马车,遇城镇就歇脚,有时住的是客栈,有时是独门独院的宅子,有次错过宿头,他们就住进山腰上一间竹屋,睡的是蒲草编的草蓆和竹枕,走到最近的村庄要两个时辰以上。
虽然远离人群,倒是不必担心吃饭问题,车夫阿茶除了把车驾得平稳舒适,还会上山打野味,竹笋、野菇,溪涧河沟里也有野莲蓬和肥鱼,河虾更是随便捞就满竹篓,这些都难不倒他。
阿茶能干,一人包办了宰杀、剥皮、清除内脏、去鳞这些脏活儿,下厨总该轮到她这正牌姑娘家了吧?
小姐你靠边站吧你!
掌灶房的是邻近村里的喜婶,喜婶有张圆墩墩的笑脸,福福泰泰,笑起来像土地公身边的土地婆婆,喜婶总说——
「小姐你别越帮越忙就好。」
好吧,她那手煮饭的功夫被嫌弃得很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