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明明每回都失望,却在最害怕无助时,仍是不禁脱口喊:「师尊救我--」

「这种时间还喊什么师尊,喊声夫君岂不更好?」翟猛舔着她的颈侧,一路向下,舌头湿滑恶心,如蛇爬行,任凭她怎么缩肩,也避不开残留身上的可怕触觉。

她屈辱羞愤,想着死也不让这人得逞,可又不甘咬舌自尽,留这么一个祸害于世,再有伤害其余女子的机会。

思及此,翎花反倒冷静下来,双掌握了握紧。

「要、要听我心甘情愿喊声夫君,也不是不行。」她嗓音努力持平。

「嗯?」翟猛由她颈间抬头,似乎对她此话颇感兴趣。「要我如何做?」

「吻我,轻柔些,你方才咬得我好疼……」

一个不情愿的女人,突然有此转变,一般人多半会生疑,偏偏翟猛是鲁莽人,未加细思,加上美人儿主动要求,他开心都来不及,哪会拒绝?

翟猛听她放软声调,亢奋莫名,猴急且贪婪吻了上去,以为还须费些劲撬开芳唇,怎知她自动启口,迎接他的探入--凶狠咬断他的一小截舌头,翟猛捂口,发出凄厉惨叫,血从指缝间不停流淌,染红他胸膛。

他没有像《武林奇谭录》里所写,一咬舌,便即刻断气死亡,翟猛一面强忍剧痛,一面怒瞪她,满脸冷汗涔涔,青筋凸起,断舌之痛,甚至逼出男儿泪。

原来志异小说全是骗人的,以为咬舌就能立马死,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翎花口腔内全是血腥味,气息浓重,她忍住作呕,出她咬断的一段舌尖。

翟猛含糊咒骂她,和着一嘴鲜血,若非断舌太痛,一时难以忍耐,他早已出手打死她了,他匆匆点住几处穴,勉强阻止失血。

翎花不顾双手受缚、衣衫残破,肩膀及胸口坦露出大片肌肤,起身想逃,目标直往屋门方向冲,翟猛满脸满手的血,看来狰狞可怕,见她一有动作,发狠追逐扑来。

翎花仅差一步,就能逃出门褴,可终究来不及,翟猛已由身后擒捕她。

那一瞬间,她想着,轮到咬断自个儿的舌,以求不受玷污--

正欲使劲嚼下舌头,颊畔擦过一阵寒风,沁冷入骨,彷佛屋外刮起暴风雪,冻得她一哆嗦。

再张眸,却见一只臂膀横过面前,直挺挺扣住翎花身后的翟猛咽喉。

墨袖飘飘,如云似雾,可并非纯白无垢的颜色,而是浓厚乌云,宣告风雨欲来之势。

翎花视线沿着墨袖挪去,伫立于自己前方之人,已教她寻觅多久时日?

数年奔波,百里追寻,夜里反复入梦,无一天不盼着能看见……

「师尊……」她怔呆了,愣愣呢喃。

夭厉站在门外,以翎花从未见过的冷厉表情,睨视这一切。

五指缓缓收拢,她听见翟猛骨头被捏碎的声音。

由颈骨到颏骨,一块一块,啪!啪!毛骨悚然……

除了碎骨声,已经听不到翟猛的半丝喘息或动静,连喊声疼,也没有。

她不敢回头确认,只知道原本箝在身后的手劲,完全消失。

夭厉松开手,翟猛重重落地,之后,一切是那般的静悄。

翎花此时才觉得双脚发软,止不住颤抖,刚刚浑身紧绷,恐惧着、害怕着、委屈着,突然全数消失,支撑自己的力气彷佛耗尽了一样,眼泪哗地全掉了下来,好似三年来不曾有过的泪水,在此时此刻,失去控制。

先是惊,后是喜,接连来袭,她都不知眼泪为何而掉。

为劫后余生?为安然脱困?还是为终于再见到师尊……

即便头晕目眩,全身脱力,几乎已是跪地愈软,她也没有忘记,紧紧抓住师尊的墨袖,绞在拳儿之内,不敢松放,怕若是不捉牢,师尊又会撇下她,让她再苦苦寻他三年……

「师尊……」

夭厉始终眉目冰冷,不发一语,面庞虽似冰雕,难辨心绪,未见起伏,然而夜风吹拂,一泓青丝,终究随其翻腾,三千烦恼,舞乱纷纷。

***

夭厉想过,直接将她丢弃原处,却担心男人同伙折返,于是,他又想,随便找一间客栈安置她,偏偏她这一身狼狈,万一单独摆进房,再遇上贪图美色之徒,岂不正好方便他人下手?

去救人之前,完全没想到退路,此时落得进退两难的地步,失策;见她软软倒下,狠不下心由她手中扯开衣袖离去,失策中的失策。

「大哥这次终于能得逞了吧?那女人,再不弄上手,大哥都快抛家弃寨,只知道四处追着她跑。」

那时,茶馆内,几名贼仔围一桌,等待大哥今夜好事抵定,一边闲嗑牙配花生米。

「我是没见过她多美啦,每次看见全是蒙着面纱,竟把大哥迷得丧心病狂,等大哥把人扛回寨里,我一定要睁大眼,好好看看什么叫天仙美人。」

「说也奇怪,那么美的女人,干么一直寻找瘟疫消息,别人是听见瘟疫就逃,她倒反常,哪边有瘟疫她往哪边去,连累我们跟着大哥也往危险的地方跑,弄个不好,染上病,咱们哪还有命活?!」

「管她怎么想,反正能把她骗去镇南八街就好,其余的,全看大哥本事了,嘿嘿嘿……」

夭厉当时正坐在他们后方那桌,悠闲品茗,并不因天界偶尔追缉打扰而躲藏,依旧随时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也不管这一身疫,在何处歇脚,会留下多少后遗,全与他无关。

起先,他并不刻意听其对话内容,仅是敛着眸,坐在二楼雅座的临窗边,任轻风拂面,茶香袅袅,直至「瘟疫」二字入耳,甫缓缓搁杯,微微抬眼,眸底一片深邃。

再然后,他便出现在镇南八街。

他知道,她一直在找他。

他虽不故意隐藏踪迹,同样也不特意去见她,两人既已无关,再见面,徒増麻烦罢了,他不信缘分,亦不信天下之大,会再与她巧遇。

怎知,她那一声「师尊」,引发无数记忆,本以为它们太浅太浅,不过生命一抹淡墨,勾勒不成痕迹,却像落在白纸上的残点,即便再小,再淡,终究是存在着的,难以忽视。

客栈住房内,夭厉被迫坐于床边,小厅桌上烛火微曳,蜡泪点点堆砌,融了漫漫长夜。

他未曾移动,静谧沉默,袖子仍牢牢抓在她手中,她这儿时的习惯,一直没有改,捉紧他的袖,好似才能安心。

床榻上的翎花,不时呢喃,毋须认真细听,也知含糊在嘴里的两字为何。

兴许是三年来的寻觅过程太累,体力与精神放松的瞬间,竟让她足足睡了一天才醒。

眼眸睁开的头一件事,便是慌忙寻找师尊,怕昨天不过梦境一场。

结果师尊就坐在床侧椅间,面无表情看她。

翎花丝毫没被那股冷淡疏离所伤,依旧如同孩童时期,朝他扑抱而去,这一次不只是袖子,连人都抱得牢实。

「师尊,我找你好久--翎花终于找到你了!师尊……」她抱着磨蹭。

夭厉默然以对,将环过腰际的纤细双臂拉开。

她既已醒,他不用挂心她昏迷之际会遭遇危险,起身便要走。

翎花当然不放开,这一次,说什么也不放!

「放开。」他寒着嗓。

「不放。」

「放开!」加大声量。

「不放不放不放不放不放!」她拗起来的倔性,他一清二楚,因为……是他惯出来的。

「想尝尝与那男人相同的死法吗?!」他恫吓她,右手扣上她的颈,五指冰冷无温,掐住人类最脆弱的部位,只消些些施力,就能捏个粉碎。

她依旧是昨夜那般狼狈模样,他将她自镇南八街方家抱离,直至投宿客栈,不曾为她清理擦拭,任她满唇沾染咬断翟猛舌头所留下的斑斑血迹,衣裳残破大半,肩颈尽露。

此时颈上吻痕转为瘀红,如红梅坠雪间,点点殷红。

夭厉瞳心微缩,感觉光亮扎眼般不适--应该说,不舒爽。

指腹按在一处男人齿痕上,像要掐碎它,手指缓缓收势。

他同自己说,怒意,是看到「朝露」被轻薄,与翎花并无关系。

翎花瞧不见自己脖上惨烈情况,只当师尊要付诸行动,竟也乖巧认命,全任由他。

生死交关之际,她还是握着他的衣袖,那般依恋,全心全意,性命都愿意给他。

夭厉松手,放开她的咽喉,她非但不逃,还抚上他的断臂,翻开衣袖,看他伤势。

断去的手臂处……居然变成烟?

形状一如臂膀,隐藏于墨袖之下,根本看不出差异,翎花伸手去握,纤指穿透过去,握不住一丝丝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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瘟神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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