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翎花醒来时,房里剩下她一人。

脑子有些昏懵,身子更是灌了铅般沉重,还浑噩想着,自己是不是作了场梦,却见地板上砸碎的玉佩,点醒那些事实。

「雷家传家玉佩呀……我怎么赔?」居然忍不住先担心起这事儿,它看起来就很贵重、很穷人退散的样子……

裹着霓裳下榻,将玉佩一块块拾起。

「下回给雷行云寄信时,一并寄去给他,再向他赔罪吧,加上先前借的盘缠,真是欠他欠大了……」碎都碎了,粘也粘不回去,哀声叹息无用,面对残酷现实吧。

一如现在的自己,与其纠结郁闷烦恼,倒不如舒舒爽爽泡个澡、吃饭填饱肚子,之后的事,之后遇到了再说。

打定主意,立刻下床执行。

翎花浸入热呼呼的泉中,水温暖赛,不由得让她忆起那场火热交缠,越是想,彷佛水也被煮沸,更加灼人,煨出她浑身泛红。

那时……她好像昏了过去,整个人迷迷糊糊,任由翻弄,毫无招架之力,十指攀附着师尊臂膀,似乎恍惚说了些什么话,她想不起来,拜托别是太丢人的呓语。

那时,师尊是不是吻了她?嘴里有一丝丝甜,舌尖热热麻麻的,唇瓣嫣红微肿,残留着受到勾引摩挲的气息……她抚唇,陷入回想。

「就算真的吻了,不过是把你当成朝露,瞧你开心的……」她对着泉水里的倒影说,感觉心里发酸,酸得近乎疼痛臆窒息:「你也只剩这点用处,否则凭什么留在这里……」

凭什么被师尊拥抱。

没了这张皮相,她什么也不是。

心里越清楚,也越心酸;越明白,越懂自己该要拿捏分寸,为求留下。

泡完泉,换上霓裳羽衣之外的布裳,此时她最不想回忆的,就是那丝腻冰凉的触感。

轻装素颜地去了厨房生火,替自己煮一碗杂菜面,正准备端回房吃,哪知道「之后的事」,来得这般快一她在廊外直接撞见师尊,想逃都没机会。

他伫立牡丹花丛间,一身的黑,显得些些突兀,黑发间淡淡乌丝流泄,使他看上去像幅墨绘中的人物,浓黑未干,墨色渲染流动,栩栩如生。

偌大美艳的花,是他变出的虚影,不惧瘟息,听见她脚步声,他眸光由花间挪来,落向她。

翎花手捧一大碗汤面,腾腾热气扑面而来,汤很烫,害她别说是想跑,连走快些都怕汤洒赛手。

「……呃,师……天尊你要吃吗?」还没想好该说什么,脑里咕噜咕噜滚着,眼神只敢盯着面碗,硬挤出这么一句,期待师尊会冷言甩脸,回她一句「不用」或是「朝露不会煮出那种鬼东西」,然后掉头走人--

「嗯。」

嗯?嗯?!

翎花愣住,直到面碗赛手,她才回过神,手里那碗面已被师尊端走,她以为师尊要独占,又听见他淡淡撂话:「再拿副碗筷。」

原来师尊察觉面碗太烫,她险些手滑,才替她接过?

心里为这小小猜测而喜悦,虽然也有可能是师尊怕她洒了面,他就没得吃啦,师尊不是贪吃之人,所以前者的可能性,比较高些吧。

汤面上桌,她很奴性分妥两碗,一碗恭恭敬敬挪到师尊面前,摆上竹箸与调葵,想端走自己那份回房吃,又觉得太明目张胆,只好安分坐下,低头吃面。

两方皆沉默进食,她不敢用余光去嘌师尊现在做何表情。

清晨那件事,就这么淡淡揭过去了?

别人是一笑泯恩仇,他们是一面解尴尬?

不过这确实是最好的处置方式,粉饰太平,假装若无其事,谁也别要谁负责,谁也别怪谁先闯祸,彼此当作啥都没发生,莫再提、莫再讲……

「等会随我去个地方。」他淡淡启唇。

「……去哪?」

显然她问题太多余,他连回答都不屑。

既然猜不到,只能乖乖从命,心想师尊特别开口提了,大概是要她准备准备的意思吧,于是她替自己妆点打扮,更衣梳,以朝露的模样出发。

他只睐了她一眼:「不需要,去换掉。」

是,全听您的。

翎花花了相同的时间,卸除方才费劲打点的一切,一袭简单衣装、素净小脸,这回没再被他退货,领着她出门。

要去的地方不近,可她一瞬间被「变」到了那一处,师尊这招瞬间大挪移……便利是便利,但她凡人之躯,好难习惯。

「……咦,这里好眼熟?」翎花喃喃嘀咕,一时还没想起来,傻傻跟在师尊身后。

直到看见师尊一脚踢开门,记忆犹如大浪席卷,重新归位!

当年好傻好天真哭着以为月信是绝症时,师尊带她来求医的地方是不是!

真的是!

就算她不记得正凉凉喝茶的大夫长相,他身旁那个「徒儿」,化成灰她都认得!

「唷,稀客又上门了,这回,是把拉肚子当成生孩子了吗?」大夫笑言。

翎花此次细细将人打量完整,大夫眉宇间有股风流不羁的味儿,很爱笑,眼角笑痕明显,反倒「徒儿」老成,镇定到文风不动,有客上门也不相迎,径自喝茶吃点心,不鸟人。

「咦?这徒儿,和上回那个长得不太一样……你养徒儿养上瘾了?」大夫甫调侃完,又定睛凝觑翎花,眸里转为惊讶,笑眼不见了,眉甚至蹙起来,睐向夭厉:「要不要这么造孽呀?!好端端一张脸,你把她弄成这样做什么?!」

看来,大夫是个认识朝露的人……会不会与师尊同属「神」字辈的?翎花不由得猜想。

「养徒儿就养徒儿,给她一张爱人的脸,天天摆在身边看,到底是折磨你还是慰藉你还是同情你还是自虐你呀。」大夫边叹气边摇头,一脸「我真弄不懂你」的鄙夷。

夭厉不说话,任凭他嘲讽。

「像我养徒儿,放任她自己长,无论变什么模样,做师尊的都不会嫌弃,瞧,我养得多明眸皓齿、人见人爱、天真善良、美丽大方、笑容可掬--」

偏偏「徒儿」摆明一脸阴沉木然,没半点他吹嘘的优处。

「……你也别这样打我的脸,很痛耶。」大夫很有自知之明,方才怎么夸徒儿,现在就被无形掴了几耳光回来,脸都肿了。

「办正事。」夭厉皮肉皆不笑,将翎花拉到大夫面前坐下,挽起她衣袖,右腕摆面前,意欲明显。

「小徒儿生病了?」大夫就要探指过去。

「线。」夭厉冷声提醒。

「我就是讨厌你这副嫌我脏的嘴脸,你也没多干净,我不是一样要提醒我徒儿离你远点。」埋怨归埋怨,大夫乖乖向「徒儿」努嘴,「徒儿」伶俐意会,取来丝线,绕过翎花腕际。

线一收紧,略诊了一下,大夫立马一眼朝夭厉瞪去:「……有没有这么畜生,你居然--」

「我的瘟息,是否对她有伤?」夭厉只想知道这事。

被瘟神彻彻底底拥抱过后,她受得住吗?

那时他确实失控了,区区一具凡躯,如何抵御瘟息,看她眼窝下两团阴影,怕是毒息侵蚀,才刻意带她来此一趟。

「……伤是没有,她体质特殊,这确实稀罕,不过我不保证多来个几回还有没有命在,你也知道,就像避毒珠那类小玩意儿,吸纳的毒量有限,乍见好似没有影响,可再多吸,受不住时,会碎的。」

「……她眼下淡黑,是毒?」

「纵欲过度,有黑眼圈实属正常,好吗?」医者父母心,有问必答,即便这问题很蠢。

被两人盯着看,翎花似乎听懂了,头垂低低的,没脸见人。

「以后尽量别射在里头。」大夫说话百无禁忌,哪管在场还有两只女娃。

「嗯。」

师尊居然还点头了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师尊!说好的(谁跟你说好了)莫再提莫再讲呢?!呜!

翎花好想从这儿逃出去。

「怀孕……」大夫的「徒儿」天外飞来一语,嗓音平淡,却激发惊涛。

「凡人能替神生孩子吗?」大夫自己都不知道,毕竟没听过有责例发生,倒是时常发生凡人受神威感召,踩了神之足迹,肚子就大起来的神话……

「不会,我最终没有留在她身体之内,撤了出来。」

师尊,你可不可以住口呀呀呀呀呀--你可不可以不要用那么庄严的面容说出那种话呀呀呀呀呀--

「又不是及时撤出来就不会受孕,你性事上的知识也该补强补强……」大夫摇首亏他。不过也怪不得夭厉,细细想来他这瘟神之姿,碰不得谁,当然更抱不得谁,去哪里学习知识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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瘟神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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