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夜叉恶鬼你见过吗?拿牠们同师尊比,不知辱没了谁。」轻拍她后脑一记,没加诸任何力道。
「是翎花说错了,夜叉怎能比师尊,若世上有神,应该是像师尊这样,清朗温文,慈爱有加……」
「翎花,嘴张开,舌头吐出来。」
「啊?」虽困惑,但她照做。
「明明没偷吃糖,嘴这么甜。」他挑了她的下巴,害她险些来不及收回舌,牙关咬到舌尖。
「翎花句句真诚。」她咧嘴笑,眯得眼儿快瞧不见瞳仁。
师尊是她的神,她的天,在她最孤寂之际,来到她身边,带她离开那处牢,给她新生,给她宠,给她一切她所想要的。
若真有神,也不及师尊一半的美好。
「油嘴滑舌。」他笑眩。
翎花被眼前大大布幔吸引,风一吹,布幔招摇,像在朝她挥手。
「师尊你看,那边真的有凉水摊!冰镇乌梅汁!我想喝!」
「空腹不许喝那个,先吃些面食垫胃。」
「边吃边喝嘛……」她拉他衣袖,左右摇晃。
沉默片刻,还是纵容了:「……去买吧。」
翎花喜欢这个村子,面的滋味好,乌梅汁更是一绝,冰冰凉凉、酸酸甜甜,尤其是硬喂师尊喝一口,师尊眉峰的挑动、神情的变化,让那碗乌梅汁喝来加倍甘美。
师徒俩在这村子住下,细数四季更送。
看村中紫藤落尽、芍药绽放、桂花瞋香,共迎寒梅绽放,一日一日,两人足迹遍布于此,与村人相熟,成为村中一分子。
在这儿,翎花度过了八个生辰。
干扁瘦小的身躯逐渐抽高,奶娃的稚气褪去,多年习武的身姿匀称孅细,翎花由小小娃变成了大女孩。
长发扎成双髻--被师尊戏称两团膨包子,外加一条狗尾巴……明明就是发辫!才不是尾巴哩一翔花一身轻便红劲装刚练完一套拳法,收息止势,胡乱用袖口擦汗。
比起剑术,她箭技更好,百发百中,百步穿杨,朱师父也夸她青出于蓝。
竹篱外,隔壁王大婶朝她吆喝,手提竹蓝高高睾。
「翎花呀,来来来,这些拿进去,给你们午膳加菜!」
「王婶婶,每天都这么麻烦您。」翎花迅速飞奔过来。
「说什么麻烦,笨丫头,趁热吃!」王大婶竹蓝塞来,笑笑走人。
这儿的邻居很亲切……应该说,亲切过了头。
他们师徒俩的三餐,从无一日有缺,邻居彷佛约定好一般,今日你送粥明日他送肉后日换成菜,而且还不是单一人送王大婶走后,高爷爷也来了,给她半锅野菇汤和鹿肉妙野菜,午膳摆一桌绰绰有余。
摆妥邻居的爱心餐点,翎花洗净双手,唤师尊出来用膳。
一如往常的生活作息,虽平淡,无风无浪、无起无伏,翎花却知足,她安于现状,一辈子如此,她也甘之如饴。
只要能与师尊作伴。
她喜欢这村子还有另一个原因。
这儿没有急于作媒的热忱村人,无论是对师尊,抑或对她。
村民亲切送东送西,却没有半人打算送媳妇儿上门。
她本以为,师尊这行情,在村里绝对很吃香,谁家有闺女或妹子,还不眼巴巴端到他面前?
加上她年岁渐长,已臻婚嫁,她曾在天乐村见过,芳龄十五的邻人姐姐们,逢人便遭逼问亲事,急乎乎被迫嫁人……可在这儿,就连她,也没村民问过半回,她松了好大好大一□气。
最好永远别有人问,别介绍闺女给师尊,更别上门催促师尊将她嫁出去。
她喜欢这村里不探人隐私的亲切。
她喜欢这种一成不变的安稳。
而最喜欢的,是师尊噙着浅笑,数年来如一日,步向她而来的光景。
八年过去,她变化恁大,师尊却与她初识时一模一样,虽说成长期的孩子本就长得快,衣裳每年须重制一回,成年人则不然,改变最多的无非是胖瘦,可岁月彷佛在师尊周遭停驻,不留半丝痕迹。
他依旧清瞿,依旧风雅,依旧翻翻如仙,再黑黝的衣裳,也暗沉不了他周身的光。
翎花难以克制,目光胶着在师尊身上,凝望着他发愣的次数越多、越长。
瞧着瞧着,便忍不住双颊热烫,窜上红晕。
早些年不懂事,只知道自己喜欢待在师尊身边,很喜欢很喜欢,她以为那叫「依赖」,年岁渐长,读的书多了,才逐步明白,原来,那叫「依恋」。
依恋着师尊的好,师尊的陪伴,师尊的纵容,他亦师亦父,虽无血缘,却更胜家人,家人仅仅陪她七年,而与师尊的八
个年头,仍能继续累加上去……
希望一个八年,再一个八年,再再一个八年……永远不分开,多好。
他在翎花面前止步,看徒儿一脸愣呆,表情可爱,像头小鹿似的,近来越常见到她这副傻模样,脸还那么红,是给晒伤了吗?
「净瞧着师尊做什么?师尊脸上脏了?」他出声,翎花小小震了震肩。
「没、没呀,师尊脸上只有干净……」还有,好看。
她越来越觉得师尊好看,总是教她着迷,双眼不由自主往他偷偷瞟去。
「倒是你,晒得脸都红了,练武练到忘了时辰?」
翎花摇头,却不知怎么搪塞,只能双手捂颊,祈求脸上乱七八糟的彩霞快快退散。
不是日光晒红?那倒仅有一次,见过她满脸通红,几日都消退不了。
「……还是月事来了?」师尊云淡风轻脱口,浅然的像在问:今日的汤够不够味?
翎花脑门一炸,理智都糊了。
师尊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呀!那件事……翎花窘到深处无怨尤,每想起一回,恨不能挖个地洞埋掉自己。
少女初潮来时,措手不及,她娘亲走得早,没教过她这些事,前些年跟着师尊,一个男人自是无此困扰,理所当然忽略她的成长,于是乎,血淋淋的第一天,翎花真心以为自己罹患绝症。
若说死期将至,翎花最舍不得的一定是师尊,要弃下他,留他孤独,翎花很是自责,扑进师尊怀里,抽抽噎噎,涕泪交错,又是道歉又是伤心,说了好多放不下的遗言,号啕着不想离开师尊,哭了足足半个时辰有余--
那时的师徒俩,一个哭得不能自已;另一个,竟也做出反常之举,打横抱起她,直奔出村,在她浑浑噩噩之间,听见贴近耳畔的心跳声,如此响,如此急……
不知师尊要带她往哪儿去,她只记得哭,只记得紧抱师尊不放,若是下一秒就会死去,起码也要珍惜短暂光阴。
隐约听见师尊一脚踢开门,落下一句「快治她!」,她便被放置在一张床上,哭肿的眼儿,无暇去察看身处何处,又有何人靠近,师尊自始至终都抱着她。
「你别碰到她,谁沾上你谁倒霉,拿线来!」师尊如此无礼且严厉的口吻,她头一回听见。要人医治,却又不容人触碰她。
那人咕哝几句,估计不是什么好听话,随即感觉细线绕过手腕。
「……这是来寻我开心,还是找碴?老友,你认真的吗?不要以为我不会抄扫帚赶人。」
「谁有心情与你说笑了。」师尊与那人,冷声应话。
「……你知道女娃儿长大了,本就该来的那玩意儿吧?」陌生声嗓百般无奈,似乎也难以启齿详述,只好将烫手山芋抛给下一人:「徒儿,带下去,好好『处置处置』。」
翎花遭人给拖走,这一回,师尊没有护她,彷佛明白了她「绝症」为何。
接下来,对小小翎花而言,才是另一种境地的体悟。
陌生声嗓口中的「徒儿」面貌,翎花没有瞧得很清晰,只知是个姑娘,开始「教导」她该有的常识,巨细靡遗到--月事来时,如何以草木灰和布条钽制衬垫;月事期间哪些食物少沾;月事结束后能饮用哪些补血汤药……再到为何女人有月事这玩意儿,它之于传宗接代的重要性,约莫几岁开始几岁结束。
「徒儿」恪尽职责,虽然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半丝起伏,脸上更是仅有一种表情,可该说的、能说的、衍生的、八竿子只打得着一些些边的,她全都说了--这也是为什么翎花被迫看完十幅秘戏图,解释「生孩子」那档事,哪种姿势易受孕,哪种体位最省力……
「徒儿」顺便再摊开人体构成图,男女各一幅,全身各处看光光。
被「处置」完毕的翎花,离开那处「疑似医馆」之地,眼前还是一片酒池肉林,只能赞叹世间真奥妙,无奇不有,凉亭里、秋千间、马背上,处处淫艳乐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