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想她小时候就连想吃块饼都是天方夜谭,长大后,别说饼了,就算是昂贵的巧克力甜食也买得起,却吃不下了。
她拿起饼来,就着尖角咬了一小口。
饼很甜,中间裹的麦芽糖更甜,口中的山猪肉腥味被冲散,取而代之的是芳香的糖味。
她的鼻头忽然一阵酸,连眼儿也酸涩了。
她不是不想吃,她是只要一吃就有罪恶感,怕上镜头不好看,怕穿衣服不好看,怕宽萤幕液晶电视上的她看起来好肿,怕媒体故意拍下她某一个不漂亮的角度,然后讥笑她是象腿……
她肩上的责任好重,家人的生计靠她,公司的营运靠她,她不能不加油,不能不努力,她不能有半丝懈怠,她不能让大批虎视眈眈、觊觎她成就的后浪取代了她的位置……
以后她再也不用担忧任何人的观感了!
以后她再也不用汲汲营营赚钱,生怕愧对任何人了!
可为何她还是吃不下?
为何她还是什么都不想吃?
瞧见她吃了口饼后,竟然开始狂掉泪,跟大山傻了。
而且她还不是低声哭泣而已,她开始抽噎,开始吸鼻子,最后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他被震慑惊坐在地,傻愣愣看着哭得像刚死了爹还是挂了娘的连玉棠。
有人听见哭声,好奇的跑来,但一看到路大山也在,就没人有那个胆走近,只敢在远处交头接耳。
「喂!你哭什么?」路大山不知所措的问。
连玉棠未理他,好像他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似的,狂哭不止。
她哭得好伤心、好伤心,害得路大山觉得他的左胸口处开始发起闷,发起疼来,随之而起的是另一种自个儿也完全无法解释的恼怒情绪。
「我不准你哭了!」他大吼,「你敢再哭,我就撕烂你的嘴!」
后方的寨民惊喘口气,纷纷为山寨新加入的成员捏起一把冷汗。
不是说这是寨主抢来的新娘吗?看样子,恐怕今晚的月娘都还未升起,新娘子就要因为惹火寨主,成了孤魂一枚啦!
连玉棠才不管他的怒火升腾,狠狠一抹泪,抬首怒视,「我哭我的关你屁事!你可以走啊!谁教你坐在这听我哭的?」
天啊!看戏的众人脸色发白。
新娘子啊,想死也不用那么急嘛!
这辈子,从没人敢这样回嘴,敢的人全都死于路大山刀下,坟草都跟人一样高了!
「你!」他怒极,拔出靴子里的匕首。
「想杀就杀啊!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没在怕的!」她仰高颈,哭得红肿的眸直盯着他,「来啊!准确一点!」她指着颈侧,「颈动脉在这!」
她又看着他!
可恶的女人又用那双让他看了身体就不舒服,连呼吸都不顺畅的「魔眼」看着他!
「我……」他迟疑了一会才吼道:「你想死,我还偏不让你死!我会让你过得生不如死,等着瞧!」
俐落将匕首放回靴内,路大山怒而转身。
看戏的那堆人瞧他走来,均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更别说脚底抹油赶快溜了。
路大山的勃然怒气将众人震慑得脚直接钉在地上。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众人张了嘴,无人发得出声。
「吃饭太闲啊?」
「砰」的一声,站在最前方的男人倒霉的鼻子挨了一拳。
「给我做事去!」
「是,头目!」
不过须臾的时间,四周又恢复一片安宁。
路大山侧首偷觑还坐在原地,手握着半块饼,依然不住掉泪的连玉棠。
还哭!
捏紧左胸的衣服。
混账,好痛!
那女人又在看他!
她看得那么专注,直勾勾的像是穿过他的眼,望进他的脑子深处,翻出他所有隐藏的思绪……
「不准看!再看就挖出你的眼珠子!」他被她盯得无计可施,威胁的方式想不出半点新招。
然而她不只看着,还朝他徐缓走来。
越走越近……
越走越近……
他心跳如擂鼓,脸颊一阵热。
「干……干什么?」漂亮的脸蛋就近在咫尺,两人之间只差一步之遥。
「我不想吃。」她抿着嘴,将他送给她的饼放到他手上。
「不准不吃!」他恼怒的喊,「不吃会饿死!」
「饿死就算了。」
「不准饿死!饿死我会……」他倏地一惊。
「饿死你会怎样?」
「我会……我会……」我会心疼!
他全身烫得像着了火。
「那不然你喂我吃。」她忽地闭上了眼,嫩唇微张。
他不自觉的望着微启的小口,不自觉的咬了一口饼,不自觉的将自个儿的嘴贴上她的……
「你敢偷亲我!」粉拳朝他鼻尖狠狠揍来。
「唉唷!」强烈的疼痛袭来。
摔下床的路大山霍地张眼,四周一片黑暗,哪里有连玉棠的影子!
他在作梦?
还是偷袭姑娘的梦?
恼怒的拳头狠揍床板,骨节擦破皮,冒出血珠来。
该死的女人,连在梦中也要让他失神!
她一定是妖孽,所以才会害他的行径思考跟平常截然不同!
而且还是个不肯吃饭的妖孽!
路大山很快的转移了思考方向,想着她疗伤的几天,依然偷偷的将路大婶强迫喂食的食物吐掉,就算他给她兰姨做的饼,也都吃吃了几口就不吃了。
她一定是日子过得太好才会挑食,若是像寨里的男女一样辛苦的劳动,就不信她不来抱他大腿,恳求他赏碗饭吃!
抱大腿……
黑脸浮起红潮。
「混账!」他干嘛一直对那女人胡思乱想,他是撞邪了吗?
爬回床,拉上被子,他强迫将连玉棠的身影驱逐出脑海,用力闭上眼睛,命令自己睡着。
一向沾枕就入睡的路大山照例很快的就进入梦乡,只是连玉棠的身影又闯入他的梦中,占据了他所有的意识……
绝对不准让那女人好过,她是奴才,谁都不准对她好!
这是路大山下的命令。
头目下命令,谁敢不遵守?于是,连玉棠身上的伤口调养好的隔日,天尚未亮,就被挖起来,叫到厨房去帮忙。
路家厨房里负责煮膳食的女人有三名,分别是煮出来的饭菜如猪食的路大婶,厨艺最好但只负责点心的兰姨,还有一个同样也是被抢来,据说是范小四的新娘的安以孟。
「你去帮以孟的忙。」路大婶指挥。
连玉棠走来安以孟身边,只见身子纤小,看起来大概只有十五岁的她手拿着过大的菜刀,正战战兢兢的切猪肉。
这女孩好小一只,目测年纪大概跟她二妹一样大。
「我来。」她像对自个儿妹妹说话一样轻声细语。
「好。」安以孟将菜刀交给她。
「这是要做什么用的?」她问。
「路大婶说要做回锅肉。」
连玉棠心想这回锅肉不是该先煮熟再切片吗?怎么会直接生肉切片呢,这样炒出来的肉片肉质不够软嫩,火候一个控制不好就容易过老。
「你先去煮锅水来。」
「煮水干嘛?」
「好煮猪肉啊,煮完再切。」
一旁负责做点心的兰姨瞥来一眼。
她的厨艺最好,但她很安分的只做路大婶不会做的点心、糕饼,就是想在这山寨中恬淡的安身立命。
她的丈夫已经身忙,膝下又无子女,故不想惹出任何麻烦。
「可是路大婶叫我直接切……」
「你们不做事在咬什么耳朵?」路大婶一脸不悦走来,「还不快把猪肉切一切!」
「路大婶。」连玉棠唤她。
「干嘛?」
「这猪肉是不是要做回锅肉的?」
「是啊!」
「回锅肉不是应该先煮熟再切吗?」
「谁说的!」路大婶手上的杓子不爽的敲了下泥砌的炉灶,「你给我把猪肉切好,别废话!」
「你快切一切吧,我去把菜洗一洗。」一看到跟大婶发火,安以孟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连玉棠撇了下嘴,未再与跟大婶争辩,将猪肉切成薄片,交给她。
只见路大婶十分豪迈的倒油,热了锅后,将所有的蒜苗、豆干、高丽菜与猪肉一起丢下去,调味料的用料更是自由随心--连玉棠觉得她酱油放太多了--快炒个数下,起锅。
那肉根本还没熟吧!连玉棠瞧得左颊不由自主的抽搐。
难怪路大婶昨天端给她吃的那碗野菜炒山猪肉味道充满令人做恶的荤腥。
「好了!」路大婶将放着「回锅肉」的大铁碗重重放到炉具旁的方桌,「端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