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暗讽
齐生这件事的真相如何李心质并不清楚,但从那以后,他就更不亲近温庭容。他总觉得这个人绝非池中物,少招惹为妙。
虽然李心质有些畏惧温庭容,同时他也很讨厌这个人,可以说从小他就活在李家这个外人的阴影之中。
二房心辈没有男丁,只有朱素素的一个义弟,温庭容与李心质年纪相仿,因是吴美卿常常拿他们两个做比较。为学上较量起来,李心质自然是要输给温庭容一大截儿的,吴美卿没少说他。
有时候吴美卿说得多了,李拂一难免也对儿子有些看法,觉得李心质举业不够勤勉,平常待这个二儿子也就严苛了些。所以李心质不大喜欢温庭容,且又没有血亲关系,自然更不待见了。不过到底是书香门第,即便多有不喜,甚至还有点惧怕,也不会表现在脸上,只会捏好了分寸,偶尔玩笑几句而已。
正临乡试,李心质得知温庭容不能参加科举,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反正不是伤心,也许还有点幸灾乐祸,同情的成分也有,只是微乎其微罢了。
这次同与李心质考乡试的还有吴畏表弟,且表弟的把握又比他大些。他便将吴畏搬了出来,笑着对大哥李心默道:“大哥,这次乡试,吴畏表弟定是要中举的,你可把礼先备好了。”
李心欢端起粉彩蝴蝶茶杯饮了一口,这个朴一堂兄真不晓得忌讳,明晓得她舅舅伤了手没法儿参加科举,还要当面提起考试。
李心默晓得弟弟李心质的心思,应道:“若真中了,我库房的文房四宝随他挑。倒是你,有没有把握得我库房里的宝贝?”
李心质笑道:“能不能得,考了才知道,总之大哥你把我的那份也备着就是。”
李心欢放下茶杯,目光往左边第一个位置上扫了一眼,见温庭容神情淡漠,似是全然不在乎。
李心默坐在温庭容旁边,他喝了口茶,笑着对弟弟李心质道:“吴畏的举人是有八分把握的,你的那份就悬了。依我看,宝贝我也不慌替你备着了,先考中再说吧。”
李心质哼哼两声,道:“左右还有人陪我。”意指温庭容。
对于堂兄们刻意忽略温庭容这件事,李心欢有点不高兴,但也很无奈,不是血亲,不亲近也是人之常情。但是说话的时候敬称也没有,这就有点过分了。
抿了抿唇,李心欢静静地听着,其实心里已经气鼓鼓了,她可真想告诉他们舅舅左手也能考试,说不准还能中解元呢!想想还是算了,温庭容自己不愿说的事,自有他的道理,她还是替他瞒着吧。
温庭容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朱芸笑着训斥道:“庭容是有故不得参试,你个泼皮自己没底还拉个垫背的。”
李心质脸红地笑笑,一双桃花眼黑亮有神,道:“反正有个人陪着,将来放榜了也不怕受训。”
朱芸指着李心质大笑,统共两个孙子,小的这个才学虽在家中不算突出的,但长的好看,又活泼外向,看着很讨喜。
小厅里的人,除了温庭容,大家脸上都挂着笑意,或深或浅。
朱芸脸上笑意淡了,她关心地看着温庭容道:“庭容右手怎么样了?”
温庭容微微低首,回话道:“不过是皮肉伤而已,已经结痂了。”
朱芸颔首,没有再问。
李心欢低头想,才不是皮肉伤,锋利的瓷片插的那么深……而且结痂应该很痒的,她小时候伤过膝盖,明白这种感觉。抬头看着温庭容平静的脸,她心底蓦地一疼,舅舅怎么总是什么都不说出来。
李心质忽然打趣李心欢道:“心欢,你今日怎么寡言少语,莫非也忧心不能中举?”
李心欢恼了,紧紧捏着茶杯,一双杏眼对上李心质的桃花眼,带着一丝凌厉,她道:“我有什么好忧心的,我又不想中,想中又不能中的才该忧心!”
李心质若有所思的笑了,这句玩笑话有意思了,说谁想中不能中呢?
李心欢是家中最小的一个孙女,护短温庭容朱芸也瞧出来了,便对李心质道:“好了朴一,初七就要入贡院,你快回去准备着吧。”
李心质起身作揖道是,笑嘻嘻地走到李心欢面前道:“四妹妹我先回去了,等我好消息。”
李心欢道:“我等着呢!”
李心巧冲李心质挥手,“二哥快回去吧,有你在,我都说不上话了。”
李心质一走,厅内果然安静不少。李心巧向朱芸讨教刺绣的功夫,朱芸道:“苏绣你长嫂比我擅长,你们住的近,常去向她请教就是了。”
谢远黛点头应是,端庄温和,仪态大方。
谢远黛父亲是苏州府同知,和李拂一原来是同窗。她苏绣了得,只是她嫁来已经一年了,十七岁还未有孕,吴美卿嘱咐过李心巧不要常去打扰长嫂,让谢远黛好好休息调理身子。所以李心巧刺绣的事倒是很少去请教谢远黛。
几个晚辈稍稍坐了一会儿,朱芸身边的大丫鬟棠梨嘱咐她道:“老夫人,该吃药了。”
朱芸五十六岁高龄,四十三岁时生小女儿伤了身子,后来又中风过一次,这几年一直吃药保养着,常年不出千帆堂。
朱芸也觉着和孙儿几个说够了话,便遣散了他们,叫他们各自回去,中秋再来。
温庭容自然是和李心欢一起走的,舅甥两个一前一后走在铺满四尺见方青砖的夹道上。
他的步子很大,李心欢已经加快了速度,却还有些追不上,她道:“舅舅,等等我。”
温庭容停下来的时候,他的衣摆踢着小腿,凹出两条腿的形状来。
李心欢一步跨到他身边,笑道:“走吧。”
这一次,温庭容放慢了步子走,他声音不大道:“不必跟着我的,我们两个又不住一处。”
李心欢鼓嘴说:“可我想去舅舅书房里找书看。”
温庭容想说,她母亲书房里的书可不比幽篁居的少。不过这话还是没说出口,他明白李心欢一直在维护他,从里到外,一直都是。
到了幽篁居,李心欢正要去书架子上找书,余光瞥见温庭容很迅速地把桌上的一本什么书收了起来,夹在《诗经》和《孟子》的中间。
收回目光,李心欢假装没有看到。她往书架上扫了一眼,道:“最近想看看佛书,舅舅这里一本也没有。”
温庭容道:“你什么时候看我读过佛书?就是佛经,也只替你抄过一些,我自己是从来都不写的。”
李心欢笑吟吟地跑到书桌边上去,道:“舅舅不读佛书,那信不信佛?”
温庭容面色如常,淡淡道:“不信。”
不信……那就没法聊下去了。李心欢又走到窗边乌木边三角高几旁,高几上有一盆忘忧草,看泥盆,像是她送来的,可是之前那盆萱草梅渚放在园子里忘带回去,已经被雨浇死了啊。
李心欢欣喜地问他:“舅舅,这从哪里来的?”
温庭容抬头看了一眼,漫不经心道:“觉着房里缺一盆植物,少了生气,正好在园子里看见这萱草花盆还在,就出去买了一朵回来。”
说的简单,李心欢才不信有那么好找,原先那盆还是她托父亲找商队从蜀地顺道运回来的。
温庭容也走过来,拿起小铲子松了松沙壤土,这种土是最适合萱草的土,李府内室没有的,可见他是用了心的。
李心欢看着细小的花朵,认真道:“现在天气还热,等到天凉了就要移到暖房里才行。”
温庭容淡淡地嗯了一声,李心欢往后退了一步,偷偷把手伸到桌上,移开那本《诗经》,回头一瞥,瞬间把中间那本书的名字记了下来,赶紧把书放回原位,又假装仔细地看着舅舅小心地浇水。
没多久,梅渚就喊李心欢准备回去吃饭了。
回了一步堂,李心欢第一件事就是跑去朱素素的书房找同样的书。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正巧碰到朱素素进来,她随口就问了:“母亲,您这里有《千金方》吗?”
朱素素笑道:“那是本医书,你找它做什么?”
李心欢猜测就是医书,可是温庭容书架里从来没有医书,他也没有从医的打算,读《千金方》是为了什么?难道舅舅生病了?不会,生病的人不可能一点症状都没有。
哦了一声,李心欢道:“我就想看看,会不会对祖母的病根子有好处。”眨眨眼,她还是有点心虚的,从小到大都很少说谎,一涉及到替舅舅瞒什么事,谎话张口就来,好像天生就会似的。
朱素素过来摸摸她的额头,笑道:“御医都不能根治的病,你能看出个什么来?你有这份孝心已是很好了,走,去吃饭吧。”
李心欢跟着朱素素出去,她边走边问:“那母亲有没有这本书嘛?”
“有,不过因为不常看,不在书架上,吃完我给你找吧。”
李心欢吃饭吃的很快,快到朱素素忍不住出声提醒她:“慢些,吃快了伤胃。”
不,得快些,她现在就想看到《千金方》里到底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