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荆北
伤口加速愈合,稍稍抬一下手都疼得不行。
我咬着牙,跟沉砚坐在一块,荆北走得时候说沉砚没事儿,只是尸体被人动了,镇魂钉的效用,他才成了现在这样。
夜凉如水,四周死一般的沉寂,我看着窗外那几点灯光,像是僵坐在窗前的木偶一样,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沉砚却独独没有醒来的痕迹。
而我此时动弹不得,生怕有人会趁着这个时候闯进来。
悬着的一颗心,在那朝阳升起之后才稍稍放松下来,伤口开始结痂,可隐隐透着黑气,荆北再度推门进来,板着一张脸,他手里多了一个瓶子,稠得很,暗红色,像是酱一样。
“伸手。”荆北轻声道,他拿着小刷子,一点点将那暗红色的东西涂在我的手上,我没多说什么,只能任由他这样做。
“沉砚怎么还没醒来?”
“魂魄归于主位,需要时间,少则一整天,多则三五天,你别着急,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看着两条胳膊,肿的跟什么似的,抬起来一下,那麻酥酥的感觉,瞬间将我推向地狱,忍着笑意,不敢在荆北面前笑,不知道为什么看他总觉得有一种看严肃的兄长那种感觉。
荆北愣了一下,瞧着我那变成暗红色的手臂,他轻声道:“等半个小时,再把手洗干净了,到时候连一条疤痕都不会留下。”
荆北拿了那瓶药,起身要走,我愣了一下:“谢谢你。”
他愣在原地,眼神落在我的身上:“你好像很容易说谢谢?”
习惯性的应和一句,别人帮了我的,总不至于连句感谢都没有,我笑笑,心底依旧苦涩,一来疼得难受,浑身上下好像有很多的小蚂蚁钻着爬,二来不敢在荆北面前有所表现。
我这会儿就像是等待宣判的死刑犯一样,只等着荆北的验血报告,然后跟我说一句,对不起,认错人了。
我实在不想成为所谓的荆家人。一个祁家,一个秦家,就已经快要把我推入深渊,更何况这神秘莫测的北方荆家,要是扯上关系,指不定又是一死。
荆北转身要走,我嘟囔了一句,他身上有很浓的亲昵感:“你可不可以不走,我怕……”
“怕什么?我就在隔壁,但凡有人接近,我都能感觉得道,在确认你身份之前,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死的。”荆北的声音很冷,他忽而顿住。“我昨晚说的话,希望你能听得进去,若是荆家人,最好断了与他的联系。”
“我不是荆家人……”我脸色煞白,结结巴巴,不知道该怎么来接荆北的话。
他说是与不是,不是我一句话能说清楚,这是融入血液的事情,荆北说早前荆家大小姐失踪,已经引得荆家上下震惊不已,这件事情瞒了那么多年,荆家也从来没有停止过寻找这位大小姐。
可是偏偏这事儿像是被人操控了一样,这么多年,别说大小姐了。就是那么一点儿的线索,都不曾看到。
“你们的小姐失踪,总归是有出生讯息吧,跟我的比对一下,不就清楚了吗?”
我看着荆北,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此人精于算计,属于高冷面瘫型,轻易也没多少表情,荆北说这事儿能作假的太多,要是我爸妈真心想瞒着我,真正的生辰八字,我肯定拿不到。
“你就安心等着结果吧,是荆家人就跟着我回去。”
荆北那霸道的口吻。也没等我做出反应,他就走了。
“哎……”我冲着他的背影,一点儿回转的余地都没有,甚至商量一下都不行吗?
我疼得坐起来,挥动两只肿胀的手,荆北说再过半个小时,差不多都能消下去,到时候把手上的药膏给洗干净就好了。
我很清楚,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基于我可能是个荆家人而为之,如果不是,他那样高冷的男人,怕是连伸出援助之手都不可能。
笃笃笃
有人敲门,紧接着便是尖叫声,我愣了一下,俞桑的喊声,她吼道:“你别过来!”
“怎么了?”
我忙过去,忍住浑身的疼痛,便看到蹲在角落里,四肢疲软的俞桑,她抱着双膝,哭得像个泪人。
荆北身上穿着奇怪的衣服,戴着半张面具,露出两个尖利的獠牙,只是一眼,倒是足以把人吓坏,可是俞桑不是那样柔弱的女人,她慢慢站起身来。
我看到她手上沾满鲜血,愣了一下,荆北关上门。
“小川,我完了。”俞桑抽噎着,在看到我那肿的跟什么似的的双手,她愣了一下,“你怎么了?中尸毒了?”
我僵在原地,刚才不小心把脖子扭了,一身的伤痛,难受地眼泪鼻涕都出来了,俞桑跟我坐在一块,她的双手都在抖:“川儿,你家有酒吗?”
我点头,有些度数不高的果酒,睡前喝得,俞桑这姑娘,早前没怎么喝过酒,便是果酒喝下去,也是面色赤红,她把手摊在我的面前:“俞九龄受伤了,刀子扎进他的心口,我才发觉这事情有多难。”
“你杀了他?”我愣了一下,她满手是血,这样子看着也是渗人。
俞桑摇头:“最后那一刻,我犹豫了,俞九龄狠狠地将我踢开,他说我是废物,要我永远离开俞家。”
俞桑站在那儿,我愣了一下,俞九龄忽而暴怒。只是因为俞桑昨夜偷偷摸摸去找他,甚至早就计划要跟俞九龄来个一刀两断。
“这样的话,他说过不少,小川,我倒是想这一次是真的,我好累,我好怕啊。”俞桑哭着说,我愣在那儿,疼痛慢慢被酒精麻痹掉,手也没有之前那么肿。
俞桑手足无措,她疼惜地看向我,问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我寥寥几句,才说了昨夜的事情给她听。
“你隔壁新搬来的那个,貌似比陈蝶魄还要麻烦。要不换个地方住吧,小川,要不我们一起走吧,沉公子呢?”俞桑慌得很,这会儿借着酒劲,说出她藏在心底一直不敢说的话。
俞桑也就在我的面前大胆一些,早前被压抑地太过,这会儿完全不敢表露自己的心声。
“你就那么害怕俞九龄?”
俞桑此刻委屈地坐在那儿,脸都皱成一团,可怜巴巴地看着我:“不是怕,是成了习惯。”
最可怕的是成了习惯,她说听到俞九龄的声音,她的身子都会抖,心跟着颤抖。跟他说话,更是吊着一颗心,俞桑害怕,她祈求有一个新的解脱。
“沉公子说得对,我的事情,当断则断,他凭什么掌控我的生生世世,就凭借俞家养了我?”俞桑此刻红了脸,神色莫名有些可爱。
我站起身,去浴室想把手洗干净,只是这么一小会儿的时间,就听到屋子里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吓了我一跳,玻璃瓶落地的响声。我猛地愣住,赶忙把手上那暗红色的东西给洗掉。
果不其然,荆北说的没错,这东西的效果太好了,只是那么一小会儿,手上的红肿消下去了,连带着那几道伤口,疤痕都没有。
就像是完完全全没有受过伤一样,白净的两只手臂,我忙走出来,便看到俞桑拿着酒瓶子,狠狠地对着墙壁:“俞九龄,你不就是想要我死吗?我偏不。”
我吓了一跳,以为俞九龄来了,所幸是俞桑一个人在这儿自言自语,她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太对劲。
“小桑,差不多就休息会儿吧,别再喝了,再喝就真的醉了。”
“醉就醉吧,我不怕。”
俞桑吸吸鼻子,特别委屈地看着我,她红了眼眶,忽而又哗啦啦地哭了许久,就在我想着上前拉她一把的时候,门外进来一个人,颀长的身姿,俞九龄迈开长腿,一把将俞桑从地上捞了起来。
俞桑醉酒。靠着墙壁滑下去,整个人坐在地上。
“你倒是长本事了。”
俞九龄身上缠着纱布,隐隐透出一丝红,看得出来,他受了重伤,这会儿俞桑完全醉了,也是迷糊的样子,她指着俞九龄的鼻子,吼道:“你是谁,放开我,凭什么动我!”
满身的酒气,我心底替俞桑拿捏了一下,她扯了俞九龄的手,恰好扯开了那伤口,血又一次从里头渗透出来。
我愣在原地,俞九龄微微皱眉。
“俞先生,还是让小桑冷静一下,她不是孩子,应该懂自己在做什么。”
“她不是孩子,可她真的懂吗?”
俞九龄看向我,我愣住了,他拦腰将俞桑抱在怀里,死死地扣着,那样的霸道,俞九龄好像生怕我会插手似的:“这是我俞家的事情,还请祁姑娘不要插手。”
“可是小桑,她活得太累了。”
“这是她该承受的。”
俞九龄未免有些太过自私,完全由着自己的意志在行动,不顾俞桑的念头,不顾俞桑的想法,就真的养了一个宠物,他可以杀死俞桑,可是凭什么能够左右俞桑。
“松开,我不要回去,我不想回去。”
俞桑可怜巴巴,那远去的脚步忽而顿住,俞九龄愣在原地,能看到他眼底升起的怒气,被俞桑三言两语就撩地盛怒。
沉砚早前说过,俞九龄这人怕也是看不清楚自己心里在想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心底对于俞桑那种别扭的情感究竟来自于何处,是爱,还是恨。
男人忽而松开手,俞桑靠着墙壁,像是一滩泥似的,瘫软在那儿。
“我不要走。”她抱着桌子腿儿,傻傻地笑了。
“俞先生,小桑从小到大怕是也没有自己的空间,倒不如就趁着这一次,让她自己清醒清醒。”
俞九龄愣在那儿,他眼眸之中不知含了什么意味不明的情愫,他微微皱眉,叹了口气。
“麻烦祁姑娘照顾她。”
“客气。”
俞九龄终究还是妥协了,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俞桑像只树懒一样,抱着桌子腿儿不肯松开,她坐在地上喃喃自言,一直在说俞九龄的坏话。
我稍稍松了口气。
一直等到天又一次黑了,沉砚还是没有醒来,我很慌,想着去敲荆北的门,可又害怕看到他那张脸,俞桑已经蜷缩在沙发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细微的呼吸声,特别的清晰,我坐在沉砚的床前,终于鼓足勇气去敲荆北的门,我怕沉砚会这样一直躺下去,荆北有办法的,他肯定有办法。
荆北依旧戴着他的那个面具。这会儿瞧着越发的阴沉,他微微皱眉:“就这么急不可耐,要是以后分开了,那你岂不是要哭?”
“我没说过要跟你走。”
“这容不得你,你会同意的。”荆北一副将所有的事情都拿捏在掌心的感觉,一切都控制在他的手里。
他叫我不要着急,总觉得这个男人在算计着什么,那眼神看得我实在有些不舒服。
“他的尸体藏在哪里,如果可以看到尸体的话,我或许会有办法,但是……这会儿。”荆北眯着眸子,“我可以试着帮你唤魂。”
荆北忽然转变的态度,倒是让我有些措手不及,我忙给他让路。他让我在房间外面等着,千万不要想着进去。
我在房门外头踱步,之于我,这是异常的煎熬,里面传来奇怪的响声,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独独对荆北放心,或许他一直说地那句话,血浓于水,我逃不掉。
如果我们之间真的有血缘关系,那么这种亲昵感也无可厚非。
门内的响声慢慢消散,过了好久好久,我的手落在门把上,门忽而打开,荆北的神色微微变了,他盯着我看:“他没事,你不用这样担心他。”
“醒了吗?”
荆北点头,我忙冲了进去,也顾不上其他,朝着沉砚的床边去,却见着沉砚坐在床中央,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的神色不太对劲,眼底满是阴沉,那眼神,看得我都有些后怕。
“阿砚,你终于醒了。”
“别过来。”沉砚的声音很冷,我顿住脚步,回过头看了荆北一眼,他的眼底有什么情愫在挣扎,他说他尽力唤魂,可是那边,有人在做手脚,能召唤回来的只有这么不完整的魂魄,带着不完整的记忆。
沉砚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一副警惕的样子,他的眼眸冰寒,视线落在我的身上:“你……你们是什么人?”
他特别警惕,那声音难受的很,我站在那儿,眼眶瞬间湿润,早前是担心的,这会儿是急的,急的眼眶都湿了,眼泪顺着脸颊落下来。
“荆家的人,不能哭,收回你的眼泪。”荆北冷声道,那血的报告还没出来呢,他却笃定我是荆家人,未免太过草率。
我摇头,能忍住眼泪的,那才是神呢。
“我是小川,我是祁小川啊。”我冲着沉砚吼道,这会儿心口难受,沉砚一副不让人靠近的样子,他稍稍后退,我往前一步,他就朝后面一步。
完全跟我不同的方向,那样的疏离感,打得我措手不及。
“你不用白费心思的,还有一部分魂魄和记忆,存在他原先尸体放的地方,就现在也是我唤魂唤回来的。”荆北低声道。
沉砚挽起他的袖子,拉了拉领口,压低嗓音:“不管你们是什么人,最好不要打我的主意。”
我愣在原地,他径直越过我,在屋子里走了一圈,他摸摸他的脑袋,歪着脑袋:“嘶”
我一直小心翼翼地跟着他,生怕他会察觉出来,也很害怕,他会忽然转身,荆北嘲笑我,说这会儿与沉砚就是初见,也没什么好谨慎的,倒不如大大方方与他见面。
“这是我家?”沉砚指着他自己问我,我愣了一下,忙点头。
荆北说我是傻子。
“是我家的话,麻烦你们出去。”那高冷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穿透力,那一刻我才明白,荆北为什么会说我是傻子,可我傻就傻吧,沉砚留在这儿,总比他离开的好。
起码还能控制。
“我不知道我出了什么意外,但很感谢你们救了我,但至于你们这种……霸占主人房间的行为,我实在不喜欢。”沉砚略微挑剔,嘴角勾起一抹冷意。
我愣住了,荆北一把攥着我的手,他低声道:“别再白费力气了,他不会想起来的,那是缺失掉的记忆,把房间里的小姑娘一起带上,先去我那边。”
我愣住了,荆北一把将我带出去,松开我的手,又过来把俞桑给抱了起来。我看到了沉砚眼底的疏离,怎么说呢,那种陌生的感觉,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鸠占鹊巢。
荆北给我倒了一杯凉白开,他这里只有凉白开:“喝点水吧,放松一点,他这样的情况,只有等到那部分记忆回来才能奏效,不然的话,你现在之于他,就是一个陌生人。”
荆北一眼就看穿了沉砚,他说他很警惕,对待不熟的人。连半个表情都不舍得去做。
我僵直在那儿:“他这样的情况,会持续多久?是不是……”
“小姑娘是不是都这么多愁善感?”荆北愣了一下,他在玩他手里的指环,两只手特别的灵活,这儿转,那儿转的,我愣了一下,荆北把纸巾递给我,要我擦擦早就已经哭花了的脸。
荆北站在那儿,嘟囔了一句:“有这么个爱哭鼻子的妹妹,倒也感觉不错。”
我愣在原地,这话,配上他此刻的表情,似乎带着一丝宠溺,他好像很期许能有我这么一个妹妹,可是之于我,又一次升起了疏离感。
“你能不能替我去一趟杨家村,他的尸体就放在杨家村,我不放心。”
我擦拭眼角的泪水,荆北轻声道:“如果你是我妹妹的话,倒是可以帮你这一次,毕竟比起未来离开他的疼痛,这点小甜头,还是可以给你的。”
他就像是一个恶魔长兄一样,想着操控我的人生。
“什么哥哥啊,川儿你怎么可能有哥哥……就你这样,做别人的哥哥也可以,你,跟个男孩子一样。”俞桑半醉的状态,摩挲着过来,靠在我的肩膀上,笑得特别迷人,她忽而惊警觉起来,手里多了两张符。
顷刻间,召唤出两个类似青蛙的人,青蛙的脑袋,人的身子,俞桑踉踉跄跄,脚下一个不稳,我吓了一跳。
那两只青蛙赶忙扶住她。
“阴阳师?倒是有趣的很。”荆北眯着眸子,上下打量着俞桑,那眼底升起一丝趣味吓了我一跳。荆北难得有这样的表情。
那俩青蛙人扶着俞桑坐在一旁,俞桑醉醺醺地指着荆北:“护驾……护驾,有人欺负我。”
噗通一下,俞桑差点摔了下去,那两只青蛙忽而呱呱两下,消失在原地。
荆北说俞桑怕是弄错了符,才搞出这么个玩意儿,荆北视线落在我的身上,又扫了一眼俞桑,这会儿她醉醺醺地躺在那儿,嘴里不知道在嘟囔什么。
“杨家村?”荆北眯着眸子,这会儿像是想起来了,“替你去一趟可以,但是他未必会领情,只觉得我们别有用心,不信的话,你等着看吧。”
荆北看着我,我心里很慌很乱,那种难受的感觉再度弥散开来,我眼底的悲伤很明显。
笃笃笃有人来敲门,荆北过去开门,沉砚站在门外,只是隔着那么一点点的距离,我却感觉跟他隔了好远好远,咫尺天涯,怕是形容的就是我们此刻的距离。
“你们遗落的东西,我给你送过来了。”
俞桑带的小包,还有我之前一些东西,沉砚倒是决绝地很,我愣住,不敢伸手去接,害怕自己会哭出来。
我很清楚沉砚现在的状态,也很懂到底发生了什么,荆北猛地将门关上,他轻声道:“看到了吗?我说过的,他不会记起你的,这会让倒不如好好想想,去荆家。”
“拿回那部分记忆,他就会记起我。”
“你倒是天真呢。”荆北轻声笑道,“我可以帮你去一趟杨家村,但是前提,你必须跟我回荆家。”
“哪怕不是你荆家的人,也要跟你回吗?”我盯着荆北,他那般胜券在握的感觉,我愣了一下,荆北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倒是晃得我有些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