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苗
卫善才刚睡了一觉,许久都没睡得这么香过了,起来又喝了浓茶,正觉得精神大振,想要着手料理明日命妇觐见朝岁的事,忽然听见徐太妃这样问,长眉一蹙,沉声问道:“是谁说的?”
徐太妃是看着卫善从五六岁大一直长到现在的,中间隔了数年不见,再见时已然觉得她颇有威仪,此时长眉一蹙,徐太妃心中一跳,难道当真要把如意远嫁不成,立时软了口吻:“如意着急忙慌的,也不知道在哪儿听了一句半句,就往我宫里来了。”
如意满面急色,身边跟的宫人红了眼圈,倒让这事儿有几分真切,徐太妃唬了一跳,她是知道今日朝见的,北狄高句丽年年岁贡都要求娶公主,卫善没这主意,若是陛下心里有这意思,又怎么好?
徐太妃到底感念卫敬容的恩德,她此时只要明哲保身,熬到儿子成年,自然能跟去封地享清福,可又怎么能忍耐着不管如意呢。
卫善长眉紧皱:“她身边的人不能留了,仔细看看寻常是哪几个爱往公主跟前凑,嚼这些舌头给她听的,我以姑姑在时的宫规为旧例,如今到要破一破例了。”
卫敬容在时,少有对宫人用刑罚的,徐太妃听她这么说,不自觉咽了一口唾沫,这回劝她的声音比方才还要更软:“也不定是从哪儿听来的,还是仔细查证了好些。”
“是该严查就好,如意的年纪也不小了,竟还能听风是雨,把身边宫人看得比亲人更亲近。”卫善知道她心中有隔阂,这些日子以来总是尽力弥补,可人人眼前都有许多事,不能时时处处都照管到她,连这一桩事竟也办错了。
长乐宫中的宫人,有一半都是原来的旧人,有姑姑宫中的,和原来就侍候着如意的,破宫之时逃散一半,卫善特意把这些旧人送到如意的身边,就是怕她不适应宫中的改变,看见这些旧人,心中还能宽慰些。
这些人或多或少都知道如意的喜好,陪她疏散疏散,玩耍作乐也都按旧例,没想到这些旧人里还有这些挑唆的。
说完派沉香往长乐宫去:“把方才太初挑的几匹缎子挑出来送到长乐宫去,告诉公主,我在殿中是怎么对使臣说的,把长乐宫里里外外都给我扫干净些,那些个挑三唆四的,送到慎刑司里看看按例该怎么罚,罚完了若还有命活那就是姑姑降福怜悯,发到盘龙山去守陵。”
徐太妃这下急了,赶紧劝阻她:“这岂不是伤了她的颜面?不如单只赏些东西下去,让她慢慢知道娘娘的为人。”
卫善这回却不似原先几回那么宽忍,摇一摇头,叹息道:“我总以为宽和待她,她心里便能明白,中秋宴时她看着也好了,原来还更听这些宫人的话,她这个年纪没了母亲,身边宫人心中明白的便罢了,最怕的就是这些只知道嚼舌邀宠的,此时不料理,往后祸患更大。”
给她派去的尚宫她便怎么都不亲近,反是这些旧人得她宠爱,这些人也很有邀宠的法子,时常在如意面前提起旧事,怀念正元帝怀念卫敬容,如意听了心中岂能不悲伤不怀念,待她们也就越发的亲近。
“只恐怕打了老鼠伤了玉瓶。”徐太妃依旧忧心不已:“不如我跟着去看看,也好叫她面上好看些。”徐太妃深知如意有多要强,这个性子既能说是像了卫敬容,也能说是像正元帝,卫善派人去这么数落,她脸上必然挂不住。
卫善一下按住了徐太妃的手:“太妃去,倒似有人给她撑腰,不如等事情办了,太妃带些吃食去看她。”说着叫厨房里预备如意爱吃的藕花酥八珍酥来。
徐太妃看她嘴上厉害,心里还是怜惜如意,倒替如意松了一口气,又不住懊悔:“也是我的过失,我已经说了娘娘必不会如此的。”
卫善却摇一摇头,如意前些日子和秦昰起争执,未必没有这些宫人们挑唆,只是当时事千头万绪,只以为是兄妹两个起了口角,自己横加干涉,反而不美,不如这回一次把事儿给捋顺了,也免得那几个宫人再嚼舌。
沉香带着缎子首饰去了长乐宫,甫一进殿,就见如意神色恹恹,望着窗口出神,那里摆了两株山茶花,上头落着积雪,还开得红艳艳的,也算是冬日里一抹亮色。
沉香先给公主请安,把缎子摆到罗汉床上,看着外头的山茶花道:“看着没那么精神了,叫人换两株来,这会儿腊梅也开得好,还有清香气,不如也挪两盆腊梅来。”
如意看着床上铺开的锦缎,心里越发害怕卫善要将她远嫁,抬眼去看身边的宫人,沉香顺着她的目
光看过去,知道是长乐宫中的旧人,只是原来在如意跟前排不上号,只是殿中换香捧花的宫人,前头那些死的死散的散的,这才显出她来。
如意强撑着笑意,问道:“年前添了新衣的,怎么这会儿又送来的?”
沉香笑道:“这是新样子,娘娘说给公主做几身新装,二月节里穿。”说着笑盈盈道,“娘娘真是疼爱公主,才刚接见了使臣,回来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也还记得吩咐奴婢把东西送来。”
如意知道沉香将要出宫婚配,赐给王将军作妻子,还是陛下亲自保的婚事,卫善还给她预备下了嫁妆,等闲不会劳动她出来,既然是叫她来了,必然是件紧要事。
沉香从没这么多话过,要么是凑趣儿,要么就是有意说给她听的,如意听见使臣便心头一跳,她身边宫人打听说北狄求娶,皇后娘娘但笑不语,这事儿怎么也不会落在太初的头上,她是秦昭的掌中珠,朝中可不就只余下她一位公主了。
沉香看她面上惊疑不定,脸上越发笑开了,半是哄半是劝:“那些个使臣年年求娶,我还记着娘娘未成婚之前,还来求娶过娘娘呢。”
这倒是如意不知道的,她怔得一怔:“当真?”
沉香笑了:“自然是真的,那会儿公主还未出生,就只有娘娘一位待字闺中,北狄高句丽哪个不来求,求了许多年,先帝也未松口。”
如意听了心中略宽,沉香便道:“今日使臣这么说,娘娘立时便回了,说珍爱公主这个妹妹,生怕公主受委屈,是绝不让公主远嫁的。”
如意立时看向身边的宫人,这与她听说的再不相同,那宫人面色涨得通红,沉香移花接木,把回高句丽使臣的话说来安如意的心。
如意面上一红,低头去看那些锦缎花样,自从母亲没了,她总觉得身边少了依靠,怎么也不能安心,凡有风吹草动,她便先害怕起来,此时放下心,挑了一匹桃花红色绣金莲云朵的缎子道:“这个做条裙子倒是正好。”
沉香笑一声:“这也是娘娘一片心意,怕公主受惊,特意挑了公主爱穿的花色花样来。”说着看了那个宫人一眼:“至于在主子跟前乱嚼舌头,惊忧了凤驾的,也由奴婢一并带回去训导训导。”
如意倏地抬起头来,那宫人“扑咚”一声跪在榻前,扒着榻沿,张口正要相求,就见沉香笑盈盈看着自己,越是看着她笑,就越是不敢开口,拿额头去磕榻沿。
大冬天榻上铺了一层绒毡,可她这个磕发,还是磕得额头一片红,沉香也知道她传错了话,是该受罚,沉香又没有疾言厉色,倒显得是她身边的人不经事儿,蹙眉道:“何须如此,你办差了事,自该去听训导。”
到底还是心疼身边人,软言对沉香道:“这个丫头也是一片好心为了我,沉香姐姐替我在姐姐跟前软言几句罢。”
沉香伸手点点了她:“不敢受公主这番话,只看她这么个磕头法,便是知道自己错在何处,这错又犯得有多大的,可她依旧管不住舌头,敢在公主的面前说这些风言风语,这便算是罪加一等了。”
如意不曾想到此节,可脸色却变了,原来送缎子安她的心是假,发落她身边人是真,小脸煞白,既不愿意身边人被罚,可她又确是办错了事,胸口起起伏伏半晌才道:“姐姐预备怎么训导她?”
沉香低着身子:“娘娘吩咐让这丫头到太皇太后灵前听训,再到慎刑司领罚,宫中已经许多年没出这这些事了,到底怎么罚,还得看看旧例如何。”
按旧例该用木板掌嘴,两下打下去,只怕连牙齿都要打掉了,那宫人越发蜷缩成一团,还欲伸手去扯如意的袖子,沉香挡在如意身前:“宫里奴婢做错了事,自然是要罚的。”
如意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她还是头一回被卫善这样对待,这么细想,虽秦昭登基,她也一直都受优待,徐太妃还曾悄悄告诉她,说卫善感叹,要让她过得和母亲在时一样如意。
如意粉白的面颊落下几颗泪珠,那宫人被人押出殿外,如意看着她被带出去,对沉香道:“娘娘不会许她回来了是不是?”
沉香这才又立起来:“奴婢不曾读过书,跟着娘娘却也听了几句圣人说的话,所谓疏不间亲,她犯下这样的罪,娘娘也并没有要她的性命,已经是给她恩典,让她去给太皇太后守陵,对着太后太皇的灵位反思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