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08隐龙出渊(三)
四方饭店离嘉庆大厦不过二十来分钟的脚程,眨眼即到。进到里面,正是饭点,大堂里做了接近三分之二的人。刘老头大手一挥,叫来服务员,撸高了袖子一口气点了红烧甲鱼,铁板牛肉,蒜香肚条,辣炒花蛤一大堆,又殷勤地递过菜单问李余还缺点什么。李余说哦我吃素的,给我炒两棵糖醋大白菜就好了。老头一听傻眼了,和刘果儿对望两眼,心疼地拍拍内裤里的钱袋。
他们一边等着上菜,一边寒暄几句。小老弟你师出何门何派啊?谈过几次恋爱啊?有没有什么花边新闻啊?李余嘴风紧得很,支支吾吾地瞒混过去,半句话也套不出来,一个劲儿赔笑。老头又开始天南海北地乱侃。从天上的各路神仙一路侃到了非洲的自然灾害,差点没把嘴皮侃破两层,李余一边饶有兴致地听他胡吹,一边不时地点点头,侃着侃着老头把自己都侃没劲了,耷拉个头示意:“果儿,你上。”
刘果儿就摆出一副好好学生的样子,那个,小哥,我学问不好,可以请教你几个问题吗?
李余憨笑,请教问题,找你家老爷子就行了,问我干嘛呀,我懂得又没他多。和前辈高人一比,咱就一屁大点的小孩,不敢当不敢当。
刘果儿自讨没趣,也拿不出什么法宝来,耸耸肩,表示不折腾了。恰时菜上来了,三个人闷头吃菜,李余真个只夹糖醋大白菜吃,荤腥那是一点不沾。刘老头不忍心,又赶紧加了一个麻婆豆腐,一个尖椒豆皮。由于冷了场,气氛尴尬得紧,三个人风卷残云,三下五除二就下了肚。这一顿刘老头丢出去五张毛爷爷,还没把客人招待好,心里那个痛啊。
出了饭店,天色渐渐晚了。天下那一抹殷红的残阳渐渐西沉,刘老头知道不能耽搁了。捂着李余的手说:“小老弟啊,你老大哥我呢,确实是有一事相求。”便把昨日如何驱邪,又如何在自家里撞了鬼,那鬼又如何闹腾得凶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李余仔仔细细地听了,一言不发。
刘老头见他不吭声,以为不肯帮忙,恳切道:“小老弟啊,实不相瞒,如果这次你不肯出手相助的话,咱爷俩的性命也就交代在这儿了。反正早晚都是死,不如被车子撞死,好过被那厉鬼活生生折磨死。”说着就要往马路中间寻死。
李余连忙拉住:“前辈,看您说的什么话?大家都人在江湖上的,理应互相帮助是不是?以后我小李麻烦事儿来了,还不得老大哥您高抬贵手?走,咱们这就往前辈府上走一趟去。”
刘老头暗喜,祖师保佑,这下有救了。
闲话不多说,三人又一路来到莲花小区,其时七点多一点,那一抹残阳终于发出最后一抹亮光,坠入到了西边的群山之中。有一丝微凉的晚风滑过指缝,如同芳龄的姑娘哼着小曲,一路踏歌而去。三人便这样上了楼,将防盗门一开,一道阴风顿时迎面灌来,其间还夹杂一股腥味,唬得刘老头爷俩一个咋呼,蹿到李余背后畏畏缩缩地躲起。
李余冷笑一声,对着那漆黑空洞的门内道:“朋友,何不进门再说?”随即便闪进了屋内。刘老头父子也躲躲藏藏地进来,脚刚一着地,那门便“砰”地一下,自动关了过去,吓得二人一个虎跳,四只小眼睛东张西望,又去开灯,结果无论怎样,那日光灯始终不亮,在一片漆黑当中,这才叫急死个人。
刘老头慌地掏出了雷击枣木印,脑袋瓜子晃得像个陀螺,生怕那厉鬼在暗处偷袭。结果突然一道阴气欺到身前,刘老头不是省油的灯,大喝一声就把雷击枣木印拍了过去,那印笔笔直直一路飞纵,砸到了对面的墙壁上,却似乎并没有砸到那厉鬼的样子。正准备去拣起那印,突然阴气又来到跟前。此次比上次更加阴寒,冷得刘老头一个哆嗦,正准备打两个摆子,喉头突然又紧又冷,已经被那阴气捏住了脖子。刘老头双手乱抓,双脚早已被带离了地面,悬在一尺多高的空中。
刘果儿见老爹势危,心道这不了得,这厉鬼又比昨日凶了这么多,连忙去捡那法印,刚跑出两步,突觉身子似被一双大手提起,朝着身后猛力一掼,他“啊”地一声惨叫,像块破布一样向后倒退着飞出去三五米远,后背结结实实地撞在墙上。他这一下磕得住了,起不来身,就倒在地上□□。
李余目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终于冷冷淡淡说:“怨气消了吗,朋友?诸事须有度,山水好相逢。”这是在劝那厉鬼,凡事要做到适可而止,折腾一下就得了,不要逼人太甚。
那鬼却仍旧和昨日一般,浑不讲理。屋内突然阴风大起,呜咽声响,震得桌椅碗瓢,都在叮咚作响。一声尖利的鬼哭,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径直朝着李余迎面扑来,同时刘老头“哎哟”一下,从半空中落下,一把老骨头给扔到地上,好悬给摔个骨折。
刘老头父子见厉鬼舍了自己,奔着李余而去,既是庆幸又是担忧,瞪大了眼珠来看他如何应对。结果他却完全不避不让,也不出手,像是一根木桩一样,钉在了房屋中央。
那阴风肆虐,吹得李余的头发和衣襟向后飘起,那鬼哭狼嚎之声愈加昂扬,如同一百个大妈拉高了嗓门在耳旁呐喊,连刘老头父子都听得受不了,两手紧紧地捂住耳朵,李余依然不动。
搞得刘果儿也不禁怀疑了:“感情这小哥是个聋子?”
就这样折腾了半天,李余终于伸出手来拍拍前面:“够了,消停一会儿啊。”说来也怪,他这么随手一拍,那一百个大妈的声音突然而然就哑火了,那满屋的风也霎时就停。
李余又将那手心一握,如同拎着一只猫的后颈一样:“你先歇会,咱们坐着好好聊聊。”便似提着那只“猫”,走到一张翻倒的凳子旁,用脚把凳子给摆端正了,把那只“猫”给放在凳子上,又朝虚空里握握手:“对了,这才是我们社会主义光辉下的好鬼朋友。”
刘老头父子面面相觑:这小哥神人也?疯子也?
那鬼真的就这样服服帖帖的了?不是该叽里哇啦念一通咒语,再咬破中指画个血符吗?
不过,屋内确实不闹腾了,安静得跟个图书馆一样,这个是事实。
李余突然转过头来,朝二人说:“对了,你们看不到,也听不到是吗?你们过来。”
二人未明所以,傻愣愣地走到了他跟前。李余便轻舒开食指,朝着他们的脑门分别这么一点,似乎有一道凉悠悠的气,透过他的指尖钻进了脑门里去,整个人都觉清爽无比,再定睛一看,妈呀!
那张空荡荡的凳子上,不知道啥时坐了个面色惨白的夫人,穿的也是个白衣服,头发老长,一路拖到地上,空洞洞的眼窝里没有眼珠,还有,她没有脚。
鬼啊!
二人同时大喊一声,抱作一团。
李余轻轻摆下手,示意他们不要咋咋呼呼大惊小怪,这位鬼朋友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不要又把它给激怒了。
他道:“朋友既已故去,则尘归尘,土归土,阳世有律,阴间有序。乱了这律序,做个游魂野鬼,有甚用处,不如早点超生去罢。”
那鬼妇不言不语,只把一双空洞洞的眼睛向刘老头父子看来,看得二人出了一身冷汗,连连说:“小哥你甭跟它废话了,赶紧的收了收了,老这样瞪着人看瘆的慌。”
李余点点头,又道:“我道门应付你这样的游魂野鬼之法为三,一为劝,就是好言好语劝你,让你重入轮回投胎,二为镇,就是用术法把你镇住,或者交由天司地府关押,三为灭,即是打散你的魂魄,让你永不超生。三条路都摆在这里,朋友你选哪一条?”
这鬼执念深了,又来看刘老头父子,一副牙痒痒的样子。刘老头无奈,你老瞪我干嘛呀?这小哥厉害,赶紧认栽算了吧。还有我收你那儿子,也是替天行道,再说收都收了,你瞪我也没用啊。
刘老头这臭嘴一出,那鬼像是人拿盐巴在伤口上面一洒,又凄厉又怨恨的叫唤起来。那张口变得比面盆还大,张牙舞爪地要来弄死这个口臭老头,刘老头见机不对,赶紧往小哥背后躲。小哥也是无奈摇摇头,见这几人的矛盾当真是无法调和了,也只有收了收了。他疾起右手剑指,往左手手心画了两笔,接着左手向前一拍,正好拍中了那鬼的面门,突见一条金龙从掌心穿出,咆哮一声荡开龙身,将那厉鬼给缠在当中,那厉鬼登时便跟死鱼一样不能动弹。
看得刘老头父子瞪大眼睛张大嘴巴,一副乡巴佬派头。刘果儿那指头朝前戳了戳,吞了口口水:“看到没有老爹,这才是真正的法术啊!”
刘老头也吞一大口口水:“老子都说了人家是高人,你臭小子不信,现在信了?”
刘果儿捣蒜一样点头:“长见识了,长见识了。”
又见那小哥将手心一握,喝了一声:“收!”那金龙得令,越是渐渐收紧,将那鬼缠得不成鬼样,拧成一个麻花,“啪”地一下,那金龙终于爆裂开来,散成无数的金色花瓣,蒲公英一样地慢慢洒落地上,那只鬼已经无影无踪。
刘果儿早就张口结舌,结结巴巴道:“鬼,鬼呢?”
“收了啊?”
“收到,哪,哪里去了?”
“清灵升天,浊魂入地。收到地府去了?”
“真个收了?不会再出来害人了?”
“真个收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刘果儿突然高喊一声朝李余冲了过来,二话不说就一个熊抱:“小哥你太能了,简直就是我的偶像啊,你这样的高人,一定要收我为徒啊,我下半辈子的幸福就全指望你了啊。”
看得刘老汉也不由竖起了大拇指:“刘果儿这个臭小子,果然见风使得一手好舵,尽得老夫真传。”
刘果儿突然想到:“像小哥你这样的高人,又这么帅,没事就上上电视显摆一下法术,三五年准能开豪车住豪宅,坐拥个十八房姨太太,为什么混得这么窝囊,被个屁大的老板吆五喝六的?”
刘老汉喝住他:“刘果儿你懂个屁,人家这叫‘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你懂么?不懂别瞎掰,闪一边去。”
李余笑道:“刘小弟啊,一来呢,咱真不是什么高手,二来呢,咱觉得这样的小日子过得蛮舒服的,那些风风光光的生活啊,不大适合我。你能明白吗?”
刘果儿作为一个聪明机智的小伙子,当然是,,,
不明白。
不只不明白,简直匪夷所思。
李余笑笑,背负双手向着西南方向看去,在那千里之外,巍峨的隐龙山静静耸立,他心中誓道:“师父,不知徒儿何时才能和您老人家一样,不为这烦情琐事拘束,逍遥物外,遨游于天地?”
正自发呆之间,电话铃响了,原来是杨总打来的。
“喂,杨总吗?”
那头的声音很急促:“小李啊,你不是会一点歪门邪道的东西吗?你赶快到我这里来一趟,丽景小苑C栋2楼,舒曼她出了一点状况。”舒曼是杨总女儿的名字。
“什么状况杨总?”
“她,”杨总欲言又止,最后他终于开口,语气慌张而惊恐,“她很古怪,太古怪了,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样怪的事情,真不敢出去见人了。总之你赶快来,快来!”
“好的杨总,我马上便到。”李余平静地挂了电话,“杨总,他那里有点急事,我得赶紧去一趟。二位,有缘再会!”
说完他一拱手,抬脚便出了门去。
近日异事颇多,真叫敝人应接不暇。如此一来,敝人必定免不了声名鹊起,而辜负了这“隐龙”之名。
不过也是无妨,来来去去,总归应对,是是非非,自有天意。敝人但能内心宁定,便可。
恰如那龙,隐时觅无踪,显时动九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