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奴才伏低着头。「小的只知道贝子爷似乎跟爵爷起了争执,等贝子爷从佟家出来之后,神情相当痛苦,那是小的从来没见过的。」
「他跟阿玛起了争执?」她一脸惶惑,想到前些日子住在娘家,他们翁婿俩还天天晚上一块儿喝酒,当时完全看不出来任何异状。「难道真的跟阿玛有关?可是到底为了什么呢?」
「小的不知道……」奴才也摸不着头脑。「不过打贝子爷那天去跟十五阿哥祝寿回来之后,就好像有什么事困扰着他,嘴里一直嚷着什么恩人、仇人的,小的也不敢多问。」
珣梦听他这么叙述,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看来真的要回去问问阿玛才知道。」她从座椅上起身,有了决定。
当天申时,珣梦回到了佟家。
「姐姐!」英颢听到奴才禀报,便从书斋直接过来,走进珣梦还未出嫁之前居住的寝房。「你的脸色不太好,出了什么事?」
「会吗?可能是天气太冷的关系,你也知道我向来怕冷。」珣梦摸摸自己的脸,有些欲盖弥彰。
「是这样吗?」他可不会这么简单就被蒙混过去。
她两手捧着茶碗,暖了暖手心。「我只是在等阿玛回来,有点事想要问他,不要担心,没事的。」
「姐姐别当我是小孩子,以为这么说我就会信了。」英颢有些挫败,多希望自己快点长大,可以独当一面,能被当成大人看待。「会让姐姐这么急着跑回来,一定不是小事,真的不能告诉我吗?」
「我也希望只是小事……」不知怎么地,珣梦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姐姐!」英颢低喊一声。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所以才要等阿玛回来,或许只有阿玛能给我答案。」她实在不晓得还能问谁。
瞅着姐姐脸上的茫然失措,英颢也就不再追问下去。
「我这就派人去通知阿玛一声,若今晚不必待在值庐,请他早点回来……」他才这么说着,却见珣梦心事重重,仿佛没有听见,知道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一脸懊恼地离去。
没注意到弟弟什么时候走的,珣梦陷入自己的思绪中,设想着雅朗阿「变心」的种种原因,怎么也不相信会有其他女人介入他们之间。
「恩人和仇人又是什么意思?」想到奴才提到的两个字眼,她想破了头,还是毫无头绪。珣梦就这样一面胡思乱想,一面等待阿玛回来。
直到酉时刚过一半,佟爵爷脸色凝肃地踏进家门,当他听到奴才来报,就已经猜到女儿突然返回娘家的原因了。
他才换下朝服,想着该来的还是要来,无法再隐瞒下去。
「……阿玛。」珣梦等不及地先过来了。
佟爵爷看着女儿半晌。「坐下来再说吧!」
闻言,她只得把嘴边的话先咽下去,等着奴才奉上茶水,直到屋里只剩下他们父女俩,才满眼期盼地等待阿玛开口。
「雅朗阿……跟你说了什么?」佟爵爷艰涩地问。
她眼眶倏地一红。「他就是什么都不肯说,所以我才会回来问阿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雅朗阿来找阿玛做什么?」
「他……」佟爵爷深吸了口气。「只是来向我求证十三年前的事,而我也把真相告诉他了。」
「是、是什么……」珣梦有些畏怯。还没问完,她便听到阿玛把整个经过娓娓道来。
越是听到后面,珣梦的脸色就越白,两眼睁得大大的,仿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字一句。
「……这就是真相。」好不容易说完,佟爵爷万分心疼地看着女儿比雪还白的脸色,多希望不用告诉她这么残酷的事实。
她懂了,终于都懂了。
「难怪雅朗阿无法接受……他怎么接受自己娶的居然是仇人的女儿……」珣梦不知道泪水正一颗颗地往下滚落,唇瓣不住颤抖着。「他会那么痛苦,都是我害的……是因为我……」
「这不是你的错……」佟爵爷就是不希望女儿这么想。
「当初阿玛和额娘就不该求皇上把我指给了他,这种事总有一天会被揭穿,是不可能瞒得住的……」她声泪俱下地说着。「皇后娘娘一向这么温和慈爱,我没想到……她会……」
记忆中那个亲切和善的长辈,突然之间变得好陌生,不认识了,完全颠覆了珣梦脑中的印象。
「不要怪她,在你面前,她是向来疼你、爱你的姑母,可是一旦有人威胁到她的地位,她就是皇后娘娘,要坐稳后宫之首的位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得要踏过多少具尸体、双手沾满多少人的鲜血才办得到?该狠下心的时候,就绝不能手软。」佟爵爷看着女儿似乎受到很大的震撼,知道要她一时半刻理解这些朝廷斗争,恐怕也没办法。
珣梦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原来一个人是这么的复杂,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简单。
「你跟你额娘一样,都太单纯了,所以到她过世之前,都不知道这些事,否则也不可能答应把你嫁给雅朗阿……」他叹了口长气。「珣梦,不要恨阿玛。」女儿的恨意是他最无法承受的。
她紧闭下眼皮,泪水无声地滑落。
「我能理解阿玛的做法,若是没有一丝内疚,就不会费尽心思地帮他们父子洗刷罪名,从宁古塔救回来,我又怎么会恨呢?」珣梦哽咽得厉害。「但是现在的问题不在我身上……」这才是重点。
如果雅朗阿不爱她,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领悟到这一点,珣梦顿时泪如雨下,就是因为爱上了,才逼得他故作冷漠,假装变了心,因为雅朗阿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那么自己又该怎么做?
她该如何消除雅朗阿的痛苦?
「我得走了。」珣梦有气无力地说。
佟爵爷看着女儿没有血色的小脸,实在不太放心。「就在家里住一晚,明天早上再回去吧!」
「我要回去想一想。」她摇了摇螓首说。
见状,佟爵爷点了点头,也不再试图说服。
待珣梦坐上马车,大眼空洞无神,深切地体会到雅朗阿心中的怨愤不平,又该怎么乞求他的谅解?
这个夜晚显得特别安静。
也特别地冷。
对当事人来说,不是因为下雪,而是一股打从心底的寒意。
眼看两个主子待在各自的寝房内,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负责伺候的奴仆不免忧心忡忡。
在另一间寝房的雅朗阿好几次想踏出门槛,去跟珣梦解释,他并没有变心,没有其他女子可以取代她,但是说了又能解决眼前的问题吗?
他越想脑子越乱,根本无法思考。
由于前两个晚上都没有睡好,让雅朗阿体力不支,眼皮似乎再也撑不住,身躯跟着往炕上一歪,便沉沉地睡着了。
守在外头的奴才听不到里头的动静,便进房来查看,小心翼翼地帮主子脱下靴子,盖好绵被,叹了口气,又出去了。
「贝子爷睡了?」伺候珣梦的婢女也刚从那一头过来。
「刚睡着,少福晋呢?」奴才冷得直搓双手,还往嘴边呵气。
「也好不容易才睡着。」婢女打了个哆嗦,身上的短袄根本不够保暖。「咱们该怎么办?要不要去跟郡王爷和福晋说?」
「要说什么?还是别多嘴。」奴才提出反对的意见。
婢女横了他一眼。「难道要这样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