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她瞬间绷紧神经。「你该不会——」
她直觉的防备,令丁存义露出苦笑。「没有,我没跟他拿一毛钱,我们约定好,不会去打扰你身边任何一个人,我没忘记,你不用这么紧张。」
「抱歉,我反应过度了。」她松了口气。「他什么时候跟你联络上的?」蔺韶华提都没提过,她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第一次,大概是你们准备结婚那阵子吧。」那时,蔺韶华来邀他参加婚礼,他理都不想理,主婚人又不是他,也没礼金可捞,风头都是向怀秀的,他去干么?
一又宁会很希望,有你到场祝福。
记得那时,蔺韶华是这么说的。他嗤笑一声,便抛诸脑后。
打一开始,就父不父女不女了,他没想过要这个女儿,女儿也怕他四处嚷嚷破坏她的完美巨星形象,不得已拿钱塞他的嘴,说白了也是各取所需,何必装什么父女情深?
但蔺韶华挺有耐性,只要一有空,就会带乐乐陪他吃顿饭,偶尔给他看几张又宁成长过程的照片,说说她幼时发生的大小事。
——乐乐跟又宁小时候,挺像的对不对?
他实在不知道这男人究竟想做什么,身上又没油水可捞——其实真要捞的话,以蔺韶华的态度来看,拿点钱出来奉养岳父不会不愿意,但这一定会惹毛又宁,他可不想冒这个险。
原先本是不太耐烦地应付,直到近一年来,或许是年纪有了,挥霍不动了,居然开始会害怕寂寞,别人这年纪,都已经子孙满堂,他只能拿钱买短暂的欢乐,日子愈过愈空虚,甚至逐渐觉得,偶尔吃这顿饭,其实还不错。
乐乐这孩子,愈看愈觉得——挺顺眼讨喜。
他居然当外公了,浪荡了一辈子,没干过几件能拿出来说嘴的事,女儿已经来不及了,至少在外孙心里的模样,他希望不要太难看。
但是这些,他没有办法对女儿说,他前科累累,劣迹斑斑,若是稍微放软示好,她只会更戒备,揣惴不安,不相信他其实没要图谋什么。就像现在——每次见面,她二话不说,就是将支票往他面前推,不再企图从他身上搾取丁点温情,最底限的奢求,是大家相安无事,别扰得所有人不得安生,就好。
丁存义看了眼支票,没立刻收下来,只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丁又宁抬眸。「你是真心想问吗?」
「顺口问问,没别的意思。」
既然他顺口问问,那她便顺口答答。「我很好,工作上做了不小的调整,想多留点时间陪孩子,你看,这是乐乐画来送给我的,我收到的时候,满满都是感动骄傲,我的儿子心里有我。」她摊开图纸,给他看。
复而耸耸肩,涩然一笑。「不过我想,这种想跟全世界炫耀的心情,你可能也不懂,小时候我也想画我的爸爸,可是怎么样都画不出来。」
丁存义笑哼,带几分讽刺。「你心里应该只会想,我爸爸不是个东西!」
他的人生,就是这么失败。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距离上次见面,已经是四个月前的事,他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气色看上去大不如前。「你——还好吗?」
终究是自己的父亲,没办法真做到不闻不问。
「很好啊,有钱有闲,有个赚钱如流水的大明星女儿,供我花钱如流水,日子逍遥又快活,哪里会不好?」
「那就好。」至少,她找到他们之间的平衡点,一个大家都好的平衡点。
她侧首关注一下孩子的状况。乐乐吃完点心,自己拿出书包里的图纸和蜡笔,埋头安静画图,不吵大人说话。
她儿子真乖。丁又宁温柔地摸摸儿子的头,问:「也可以帮外公画一张吗?」乐乐抬起头,看看她,又看看外公。「好。」
她已经画不出来了,但她的孩子还可以。她的乐乐,心还是暖的,懂爱。
乐乐一笔一画,画得专注,一边看外公,一边画上外公疏疏的眉毛,再画上嘴巴,有一点弯弯的弧度,外公看他的时候,有时会笑。
画完,递给母亲。
「谢谢你,宝贝。」她亲亲儿子,接过图纸。「你要的,只是让你可以花钱如流水的女儿,所以失去了会用满满的爱画你的女儿,希望你觉得值得。」
将图纸推去,心知下一刻,它就会在垃圾筒里寿终正寝,因为那对他来说,一文不值。可那都无所谓,她已经将那分对她而言千金难买的温暖,牢牢护在心口。
起身,带着儿子走出餐厅,戴上墨镜,掩去跌落眸眶的泪。
儿子扯扯她衣角,仰头一脸担心。
她蹲下身,牢牢抱住儿子小小软软的温暖身躯,将泪颜藏在那小小的、却能承载她所有悲伤的肩膀。「妈妈不痛、不难过……」
只要有你,就够了,我的宝贝。
【第十一章喂养思念】
晚上回家,跟向怀秀说了这事,问他知不知道。
向怀秀颇意外。「有这种事?我不晓得。你们刚结婚的时候,韶华有来问一些你的事,要你的照片,我想说你们都要结婚了,多了解彼此总是好的,倒没料到他有这层用意。」宁宁与生父有接触,他是知道的,宁宁怕他介意,事先徵求过他的同意。
其实,这有什么好介意的?他抚养宁宁,可没要她与生父断个一干二净,表哥虽是不像话了些,可也没坏到骨子里,父女俩总不好老死不相往来。
倒是韶华让他比较意外,他心里一定知道,宁宁嘴里是不期不待不受伤害,但哪会真的一丁点都不在意,要真不在意,早任人自生自灭了。
或许是想,持续说些宁宁发生过的大小事给他听,补补他所错失的、女儿成长过程那段空白,一次不够,说两次;两次不够,说三次;三次不够,就经年累月说下去……
你女儿这么可爱、你女儿这么懂事、你女儿七岁跌倒,跌掉两颗门牙,哭惨了、你女儿超漂亮,异性缘超好,追她的人多到数不完……
但凡还有点人性,听多了,哪会真的无动于衷?哪怕是一点、一丁点就好,只要能唤起丁存义一丝父爱,也就值了。
向怀秀光想,都替韶华心疼,他对窗宁,真的是没话说。
「你跟韶华——真的就这样了吗?」真的,再也没可能了?这么好的男人,放掉了,多可惜。
丁又宁露出一抹像哭的笑。「是我不够好。」不配拥有那么好的他。
晚上睡前,乐乐照惯例跟父亲通一小会电话,讲完,突然将电话塞给正在擦脸霜的她。
「把拔要跟你说。」
「……」另一头,蔺韶华无语。
「韶华?」她接来电话,不解。「你要说什么?」
「……」我没有要说什么。
这一刻,真觉儿子直肠子的呆萌属性好烦。
刚才是儿子跟他说:「妈妈偷哭。」
他直觉便问:「为什么哭?」
「不知道,把拔去问。」然后又被其他事扯开话题,没想到儿子还记着这件事。
但是我无法真的去问她「你哭什么」啊,笨儿子!
相无言了一阵,实在不能一直无声胜有声下去,他叹口气,道:「最近好吗?看你跟乐乐处得不错,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吧?」
「很好,我很好。」诸事顺心,只除了——身边没有他。
沉吟了会,她启唇道:「我爸的事……你怎么都没有跟我说?」
这会儿,换蔺韶华静默了。「只是觉得,你结婚、生了小孩,于情于理,总该让他看看外孙。」
「你想太多了,他根本不在乎。」只要家用有定时送来,供他无止境地挥霍就好。
「在不在乎,总要做了再说,你不能替他下定论。」给他机会去接触乐乐、喜欢乐乐,如果真的无感,再说也不迟。
「那一他对乐乐怎么样?」自己受伤就罢了,她不想连孩子也跟她一起受伤。
「还不错,刚开始淡了些,近来好多了,偶尔会抱抱乐乐,买礼物送他。」
「他会对乐乐好?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现在给乐乐讲的那套睡前床边故事,就是他送的。」
「下次,好好跟他吃顿饭吧。以前的他怎样,我不评论,但现在的他,我感觉得出真的有在改变,若他有心想修补过去的错误,你应该是最开心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