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树洞,没有声音,也不会回应,承装她的心事,权充情绪与压力的宣泄出口,而后,深埋。
她知道,他不是嘴碎的人,也不会有回应,与她的生活、工作没有交集,最是适合作为安静的倾听者。
而她,会在工作之余,顺手带些伴手礼回来,也算上他一份,权充对一名有道德树洞的小小谢礼。
他自己是这么解读的。无谕是与不是,他都不适宜作过多回应。
约莫过了大半年,生活上并无太大的变化,每日规律工作、休息,偶尔听闻她的消息,也都是透过报章杂志,更多是拜他那个追星迷小妹所赐。她不太会提她的工作内容,久久传来的讯息,也只是简单说几句现状,不会有太细节的描述。
一日睡前,接到养母的电话,问生活、问近况,兜兜转转了半天,才得知来意。
「听霓霓说,你认识丁又宁?」
「算不上熟识。」最多能聊上几句,交情什么的还谈不上。
于是养母告诉他,最近育幼院要办募款活动,想请他问问看,丁又宁愿不愿意来站台帮个忙。
养母身兼会计,他很清楚育幼院的财务状况。一间没没无闻的小育幼院,平日不会有企业与群众的捐款,得不到外界太多的赞助,仅靠小朋友们做点手工艺品、小饼干义卖补贴,收入相当有限,多年来一直都在困难地支撑着,逢年过节想为孩子们添件新衣暖暖身,都力有未逮。
而他能做的,也只是能力所及补贴点现款罢了。
往年办活动,他们不像大型的社福机构,请得起大明星站台,没有媒体的报导与关注,所得成效亦不大。
他们不是没有试过,但像这种没没无闻的小育幼院,全台湾多不胜数,稍具知名度的艺人,回应通常不会太积极。
这事说来,是挺难启齿的,以育幼院的现况,自是拿不出太好看的诚意邀譆她,直接点说几乎就是做公益了,每天行程满档的丁又宁不见得会答应,他们也没有那样的交情,说白了态度还挺冷淡,但养母极少开口请托过他什么事,他开不了口推拒。
辗转反思,模拟了各种词汇,最后索性伸头一刀I缩头也一刀,直接开门见山,不必绕圈子。
有间育幼院要办义卖活动募款,想请你帮个忙去做公益表演,可以吗?
对方应是在录影,讯息传出去后,并未被读取,直到隔日清晨醒来,查看手机讯息时,一条新讯息静静躺在那儿。
什么时候?
这意思是?
蔺韶华不甚肯定,这算不算有意愿的意思表达?她甚至没问细节。
他回:月底的那个周末。
这次传出后,很快便获得回覆。
接下来一个礼拜我的行程都排满挪不开,月底的话应该还行,我再去跟经纪人谈下,我记得上午有个访谈,或许能排开。
蔺韶华看向床头钟,清晨五点。
他一向早起,作息规律,但她昵?
你这时还醒着?
另一头传来张写了「惨」字的躺尸贴图,并道:刚录完影到家,正在卸妆。
果断地结束通讯。
过了一上午,准备外出午餐时,她应该睡饱了,传讯过来——我经纪人协调好了,出席活动没问题,你再把相关细节传给我吧!
蔺韶华有些意外,她会答应得如此爽快。
没有条件?
他承认自己很糟糕,不过先小人后君子,总比暧昧不明来得好,若是事后发现两造想法没交集,各自一厢情愿,场面就尴尬了。
有啊,到时我会找你讨。
对方传来嘿嘿邪笑的表情图,再道:放心,你付不起的我不会开口。
果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他叹口气,回:好。
不然能怎么办?养母都难得开口了,他怎么样也得「好」啊。
【第三章还债】
育幼院的活动圆满落幕了,募得的款项,竟是往年数字加个零再翻上两倍,她自己本身也贡献了一些私人物品,说是往年厂商赞助、有些则是自身代言的名牌精品,她用不到,留在身边也占空间,索性一道提出来,权当抛砖引玉。
媒体风闻而来,以丁又宁自身的名气与号召力,单单她那群死忠影迷疯狂抢标的狠劲,就足够掀一波义卖高潮。
他并没有要求她必须做到这种程度,活动流程是她自行与院方协商,他不清楚细节,但想也知道院方难得能请到这种高知名度的大明星,自是奉为上宾,不敢作过多要求,但她全程参与,粉丝们能握到她的手,由她手中接过义卖品,再高的义卖债都不觉肉痛。
诸如她在某某戏中穿过的衣服、戴过的配件,都是热门抢标物,连一管用过的护唇膏都抢着标,这世界是怎么了?
他简直不可思议。
他承认他完全无法理解那种死忠粉的脑部构造、以及握完手后晕陶陶嚷着「我不要洗手了」的心情……
有人要求她重现当年甫出道时主唱的电影配乐,在当时,啼声初试,一曲「年华」可是教各界惊艳了一把,惊为天籁,一曲成名。
那时,她并非该片主角,只是客串了十来分钟的演出,却反倒因悠婉美声而教众人注意到她,进而正式踏入演艺圈。
跌破众人眼镜的是,她没往歌坛发展,反而是专心朝影坛深耕,封嗓不曾再唱过。
她笑答:「我今天是钱嫂,一切向钱看齐,这位善众,你要花多少钱买我?」
一曲十万价,她开了金嗓。
他沉目,细细倾听。
跌跌撞撞,谱一页年少轻狂
向世界宣告,我来过,我活过,我爱过痛过伤过笑着流泪哭一场
在你心上刻我的名,在你眼瞳映入我此刻最美丽的模样
不枉青春,不负年华……
她的嗓音很干净,清亮舒服,幽微的情感处理,婉约细腻,动人心弦,一字一句,旋律转折自然而不造作,他不是专业乐评,只是纯粹觉得,她的歌声有感情,至少是能唱到他心底深处,产生共鸣。
他想,或许并非身处纸醉金迷的演艺圈,皆是徒具华丽外衣,活在物欲、掌声的虚荣之中。
她能唱、能演,让他看见,她是用真心,燃烧着生命的热忱在她的舞台上。
这一日,他看见了聚光灯下,另一面不一样的丁又宁。
可以急公好义,为善不落人后;可以不失赤子纯真,与孩子玩成一片;可以热情随和,与影迷互动;可以玲珑世故,与前来采访的媒体交涉,打点好关系;可以一手撑起场子,让活动圆满落幕……
她真的,很不简单。蔺韶华很少打心底认同一个人,但他不得不说,丁又宁确实是有几分真本事,并非只是机运佳,一炮而红,从此星途顺遂。
募款活动结束后,一日下班前,收到她的讯息。
晚上有空吗?准备还债了。
好吧,该来的还是要来。他已经有心理准备,要被狠狠敲诈。
她不仅出钱还出力,中肯点说,无谕她做出多过分的要求,都是应该的。
她要的报酬,自然不会是钱,比身家财产,片酬进帐千万的人?去敲一个穷会计师的竹杠,有什么意趣?
来就知道了,放心,不会卖了你。
晚上六点,我去接你。事务所?还是你家?
他看完讯息,想了下,回:「我家。」
她应了声好,不忘补上一句:「穿着简单就好。」
简单?是什么样的简单法?思绪瞬间歪了一下。
都是霓霓,那天募款活动结束,整理场地时,对他胡扯了一堆瞎话——「我觉得,丁又宁好像对你有意思耶。」
他差点手滑,摔了盆栽。「你胡说什么!」
「哪有胡说?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她动不动就传讯息给你;到哪里看到稀奇的玩意儿都不忘给你带一份回来;你一句话,她就二话不说,出钱出力来帮忙;虽然你对她态度总是淡淡的,但你自己看,她每次看你时,笑容有多美,别人有吗?」
「……你想太多了。」今天之前,他们都大半年没见了。
虽然不以为霓霓的话有什么可信度,但偶尔脑袋空闲时,还是会不期然冒出来困扰他一下,像是咒语般,甩脱不掉。
下班后,他特意回家洗了澡,换上轻便的休闲服,想起什么,又打开抽屉,取出静置在里头那管替责。
她当时拍卖这管护唇膏,得标者如无意外,原本应该是一名中年男子,但……那人看丁又宁的眼光太猥琐,她自身或许并不介意,但那种间接接吻的意淫想像萦绕不去,他不会形容,总之感觉不太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