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嗯,咱们的商行虽不少,但玉楼春与卷珠帘都不适合他一个舞勺之年的男孩居住,燕子楼与黄金楼倒是可以考虑。」楚老爷一想起当时的情况,心情沉重地叹了口气。「唉,那孩子呀……怕是亲眼见着自个儿的爹娘咽下最后一口气。」

他此话一出,教厅堂里的人全愕然的噤声。

虽然爹说以后燕子楼就是她的了,而她也常往多是粗鲁汉子的镖局跑,大伙儿都将她当成女儿、妹妹般疼爱,她也从不需要避讳些什么。

但这是头一回她为了一名素昧平生的男孩,踏进镖局大门的门坎,心儿卜通卜通地狂跳,她几乎能听见从胸口传来的怦跳声。

「冬丫头,今儿个天冷,怎不在府里待着呢?」陈锡田年过四旬,因为长年练武的关系,身子骨硬朗得像是年轻小伙子,发丝半白,由于曾是知名的捕头,他仍和过去一样,有着凌厉的双目。

「陈叔,早。」映冬露出甜甜的微笑,笑弯了一双墨黑且灵气十足的眸子。

陈锡田弯下腰摸摸她的头,严肃的五官因为她而多了慈爱的线条。「你这孩子,甜得像蜜又柔得像水,你呀,怎会生得这般灵巧秀致呢?」

「是陈叔太宠我、不嫌弃,才会老是这么夸奖,要论起来,我一点也比不上映春、映夏、映秋她们。」

陈锡田以拇指腹轻刮她柔嫩白皙的小脸,「你们姐妹各有各的模样与长处,比不得,但陈叔倒很想有个像你一样的女儿,总是体贴入怀,教人想揣进心坎儿里好好呵疼。」

映冬淡笑不语,打小除了家里的人外,就数陈叔最疼她了,总是将她当成亲生女儿般爱护。

陈锡田只有一个儿子陈平,年纪比映冬小,算是老来得子,但他心里却很想要个女儿,说是女儿贴心。

「对了,冬丫头,你一早便来镖局是为了什么事?」

映冬环顾了下四周。

这么早,除了一向不畏风雨日日早起练功的陈叔外,其它人应该都还赖在被窝里。护卫爹与映夏在京城与福州之间往返,昨儿个才风尘仆仆的归来,大伙儿确实累坏了。

那个男孩……是否也仍躺在被窝里?是否像她思念爹一样,怕让人瞧见了泪水,而偷偷地将脸埋在被子里哭?

「陈叔,你们救回的人,我能见他吗?」

「你想见他?」

「嗯,我很想安慰他。」

「你这丫头,就是这么善良,不过我想他应该还在房里吧,昨儿夜里都已三更,我还瞧见他房里亮着烛火,怕是思念爹娘一夜没睡。」

「真难以想象他的心情会是如何,一定难过得想跟随爹娘一同去了吧。」她敛下眼睫,遮去了眸心里的哀戚。

昨晚,映夏的话深深地震撼着她。

陈叔是在一辆翻倒的车里找着他的,救出时已经陷入昏迷。陈叔说,倒在车厢口的妇人应该是他的娘亲,怕是他娘在危急时将他塞进了车里,用自己的肉身挡住了门。他们的车马在我们到之前便已被掠劫,四周一片狼藉,根本没有留活口……

陈锡田拍拍映冬的肩膀鼓励道:「去吧,试着同他说说话。我将他安排在北院的厢房里,你们年纪相仿,说不定他能对你敞开心房。」

映冬走向北院。

镖局里的一般伙计皆住在北院里,镖头与镖师们则住在南院,而紧临南院的东院则是陈锡田一家的居处。

当初楚老爷重金聘请退隐的名捕陈锡田担任燕子楼的总镖头,因为东院与南院只有一墙之隔,一旦有事可以迅速召集镖师,陈锡田一家子便落脚于此。

北院的广场上摆着伙计们闲暇时用来竞技的鞠球,冷风一吹过,石板地上竹编的鞠球便微微晃动,几个人们用鸡毛随意扎起的毽子就这么被扔在阶梯旁的角落。

远远地,映冬看见有个人坐在石阶上,低头专注于手中的事。

虽然他还只是个男孩,但他的体魄却不逊于那些伙计们,只是在他沉默的身影里,多了些令人心疼的悲伤。

在他孤独的背影里,她瞧见了旁人所无法洞悉的深沉黑暗,胸口冒出的那股心酸让她举步维艰。

察觉有人靠近,他的手停顿了下,抬头看向她。

他黑如墨却又闪烁着夜星般光芒的眸子,仿佛会慑人心魂般地教人移不开眼。

映冬愣然,有些失魂。他的眼神透露着忧郁与哀戚,教人看了好感伤。

他敛下眼睫,再度低下头,慢慢地拿着刀在竹片上削刻。

踏上石阶,她在矮他一阶的地方坐下,看他用刀子在竹片上削下薄薄的一层层竹皮,竹板两端在他的细心巧手下削成了薄片,竹片开始有了雏型。

「是蜻蜓吗?」

他没有回应,似乎将她当成了没有生命的物品,她感到一丝赧然,视线不由自主的移向他的脸。

锐拔的双眉,深邃的眼眸专注地盯着手里的东西,抿紧的薄唇上方是挺拔的鼻梁……蓦然察觉自己不该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她连忙移开视线。

他以刀尖在竹片中央钻了个小洞,拿起搁在一旁的细竹棒插进小洞里。

「能够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握着竹蜻蜓的手停了下来,在映冬以为他愿意开口之际,他却将刀子竖起,以雕刻代替回答。

映冬好生失望,低垂双肩,敛下眼睫。

她想安慰他,他却沉默不语,让她不知该怎么让他明白,纵使爹娘走了,在这世上仍会有人关心他,甚至希望他能永远留下……

她正视前方空旷的广场,心思却飘向孩童时遥远的回忆。

「记得还小时候,有一年冬天,下起了罕见的大雪,城里路几乎被掩没,所以大伙儿都躲在家里,连商家都不开门营生了。我记得最冷的那个晚上,映夏病了,而且挺严重的。」

她想起映夏的坏习惯,总是让身旁的人苦不堪言。

「映夏是我的姐妹,她这个人最爱在大冷天里将窗子打开,然后裹着厚被,抱着暖手炉吹冷风入睡,她身子又虚,老是因为这样受风寒。那夜,她病得特别严重,不管大伙儿怎么做,都无法缓解她的高烧,外头又下着大雪,寸步难行,映夏更一度昏死过去。

「姐妹里,我与她的感情最好,看见她奄奄一息地躺在那儿,自己却什么忙都帮不上,心底的难受很难形容,我哭了两天两夜,直到好不容易请来大夫替映夏诊治,让她喝下汤药,没多久,她烧退了,人也苏醒过来。」

见他手中的动作没有停过,映冬不清楚这些话是否传进他耳里,自己仿佛是在对着冰冷、没有生命的物品道出那些难忘的回忆。

「我了解那种痛,所以我明白你是不愿开口说话,将自己封闭起来……但是,这世上还是有人关心你,想关心你,你不会是孤独一个人。」

蓦然,他站起身,在她欣喜地以为他终于有反应时,他竟是转身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从小被呵护着成长的映冬头一回尝到被忽视的滋味,鼻端有些发酸,却不是因为委屈,而是为了他身上流露出的无助与孤单。

她失望地站起身,却瞧见石阶上摆着像他一样形单影只的竹蜻蜓。

拾起竹蜻蜓搁在掌中,仿佛还能感受到上头残留着他的余温。

忽然,她发现竹蜻蜓的翅膀上似乎刻了些什么,仔细一瞧,是「司徒然」三个字。

浅浅的微笑在唇畔泛开,弯起的星灿眸子,将她娟妍的容颜染上了甜美的气息。

原以为他是刻意忽视她,不想理会她,没想到他虽不开口,却悄悄地用另一种方式响应她的关心。

油然而生的悸动鼓动了她的心房,让她无法压抑在唇角不断蔓延的甜美笑意,胸口更是暖热了起来。

映冬紧紧将竹蜻蜓拽进怀里,轻快地步下阶梯,脸上那掩不住的笑仿佛告诉众人,自个儿得到了什么稀奇的宝贝。

「四小姐怕你不习惯京城这儿的天气,让总镖头将你安排住到东院来,还特别吩咐一定要替你准备一间暖和点的厢房。」

燕子楼里的杂工小牛领着司徒然到东院的一间偏房来,将新的枕被放到床榻上,语露羡慕地替他换上。

「你要知道,这儿只有总镖头一家子居住,若不是要紧事,咱们镖局里的人是不能随意进出的,你真好命,有四小姐替你打点这些杂事,连这被子上的花鸟,也是四小姐绣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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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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