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圣驾到!」礼官喊道。
褚莲城抬头,远远见到——黑拓天头戴白玉十二旒冕冠,一袭金绣十二章图纹的冕袍,昂然而行。白玉之下龙颜出众、神逸非凡。
天人该就是这般英姿了吧,褚莲城在心里忖道。
黑拓天行走快速,所过之处,众人皆不敢直视,尽数垂首低眸;待闻得他腰间佩剑与玉佩在行走间交击出的清脆之声消失在红毡那头,再抬首,就见其已在大殿龙座。
雅乐奏起,礼官导引百官及观礼之人依序人太极殿对天子朝拜。
轮至各国质子时,褚莲城与其它国质子同时弯身为揖,齐声喊道:「北墨皇帝万岁千秋!」
黑拓天锐眸扫过质子们,目光在褚莲城脸上多停了一会,又漠然移开。
褚莲城在他冷眸扫过之时,心微拧了下。
她在期待着他的下一步——她出言示警固然是为了北墨日后能有个英明君王,可她也不是完全不求回报的。
她当然知道他未曾忘记她示警之情,因而在大典之前私派人送来一袭南褚礼服及相搭衬之钗环珠宝——想来他已对她的处境有所了解。她虽身为皇女,可却因皇长姊的排挤,生活用度皆拮据……
褚莲城心思犹未平静,即与一班质子们被引导出太极殿,转至西侧「水泉宫」的庆贺宴会。
一人「水泉宫」,宴舞早已翩然。内监们告之,皇上让他们毋需拘谨,先行宴饮,待得空时便会前来同欢。
褚莲城与柏尚贤分坐左右二几,因为不想多记挂黑拓天之事,便央尚柏贤说说他少年时游历天下的趣闻;其中有些地方她亦曾陪同鬼医师父去采过药,自是会补上几句。说到兴起,二人都忘了餐饮,直至她的侍女朱萱儿上来提醒她该用膳了,她才惊觉几案上饭菜已凉。
「殿下,这汤还温着,你先喝着暖暖胃,这冷菜就别吃了。」朱萱儿将汤推到褚莲城手边。
柏尚贤讶异地看着褚莲城当真就只喝了几口汤,便不再多食。
「不是我娇惯,而是身体底子寒,所有寒食一律吃不得。」褚莲城见柏尚贤神色有些怪异,便开口解释。
「我还想你跟着你师父山里水里去,难怪会痩到只剰一把骨头。」柏尚贤这些时日与她早已熟稔,说话自是毫无顾忌。
「小妹这是让兄长引以为戒,知道以后迎娶妻子时,得找个身段丰腴些的,表示胃口好’状况佳。」褚莲城也笑了。
柏尚贤看着,放柔了声音说道:「我府里新聘了个厨子,一会到我那去吃点东西吧。我先让人回去吩咐厨子备……」
「莲城殿下,皇上有请。」一名内监来到褚莲城面前。
褚莲城看着内监,轻轻一点头——还以为黑拓天会在宴饮后才召见她;不过早召见也好,省得她多挂心。
「殿下,请。」内监见她仍无动作,轻声催促。
「择日再到殿下府上拜访。」褚莲城让朱萱儿搀扶起身,缓声对柏尚贤说道。
柏尚贤虽讶异于她的镇定,像是早知北墨皇帝会召她过去一般,却也没法多说什么,只是朝她点点头。
褚莲城才款步离宴,身后便起了议论。
「北墨皇帝该不会是对褚莲城有兴趣吧。」
「她凭哪一点啊!她那点才能,北墨皇帝根本不放在眼里。至于外貌,就更不用提了。应是那次夜樱宴时替他把了脉,说了什么吧……」
柏尚贤眉蹙起,想到的却是褚莲城在千秋宫内请他代为引介黑拓天时的神态。莫非那时她已知千秋宫内的丑事……
「你们可别瞧她一身淡雅,看似无所用心,实际上却是心思用尽。瞧她那身素衣,乍看不起眼,可就是会让人忍不住再看一眼。这一眼,便会发现她那款素衣用的可是天衣绮罗啊。还有衣袍底部的银线百花刺绣,要不细看,都不知道那可是价比千金……」
「听你这么一提,我发现她今日佩戴的玫瑰玉佩也是上好极品,看来的确是精心打扮过,就等着被召见呢。」
柏尚贤看了一眼正围着说话的几名质子,只觉得他们那番批评她衣着的话语,竟与褚莲城给他的感觉相同。
她身子的确太痩太清淡,乍看之下或许不起眼,可她五官纤秀,言语之间显现聪慧,确实会让人忍不住将目光停驻在她身上。
黑拓天……会不会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才召她过去?
柏尚贤皱起眉,举杯连连,目光频频朝宫门外看去,只盼她能早些回来。可直至夜宴结束,仍不见她或黑拓天出现。
「陛下,南褚莲城殿下已带到。」
内监夏朗在紫极宫门外恭敬地禀报。
「嗯。」坐于榻上的黑拓天应了一声,目光仍在奏摺上。
为了掌握局势,在得知父皇驾崩那日,他即刻坐上帝位,今日登基大典是为了彰显威仪,宴乐也只是找个名目让众臣同乐。毕竟他登基是喜事,总不好坏了他人兴致.,可他还有其它更重要的事要做,例如如何解决那堆高耸如山的奏摺,例如——
还一个重要的人情。
黑拓天听见门被打开,内监脚步声及另一道几乎不闻足音、只隐约传来衣袂飘摆的声音同时人门。
他定睛在左相希望他回复他在太子时期所立的博士学宫,以期日后能继续广纳各国英才的奏摺上,许久没抬头。
夏朗看着毫无抬头迹象的陛下,又看了眼就这么定定站着、双眼平视前方,也不出声的莲城殿下,一时竟没了主意。
又张望了一会,见陛下蹙了下眉,夏朗立刻说道:「莲城殿下已到,奴婢告退。」
黑拓天放下已阅毕的奏摺,抬头看向褚莲城。「既然来了,为何不出声?」
「怕惊扰陛下思绪。」褚莲城缓缓一个揖身,身上悬挂的玉佩、珠簪,竟无发出一丝声响。「褚莲城恭贺陛下登基,大业千秋。」
黑拓天支肘斜倚一旁小几,打量着仍是发太墨、肤色太白,一对眸子空灵得不染俗尘的褚莲城。
「你想要什么奖赏?南褚皇位?」他看入她的眼。
「我体弱,不堪皇位折腾。」
皇位是种折腾?黑拓天唇角往下一抿,原就漠然的神色更凛了几分。
「那你要什么?」
「送各国质子归国。」
黑拓天脸上不动声色,眼色却是厉了几分,紧盯着她被明亮烛火映红的双颊。
「送还质子于朕有何好处?」
「北墨羁留各国质子,不过是压制各国的一步棋。若陛下有心要攻打各国,质子性命又算得了什么。」被他火炬般的眼神这般盯着,她尽可能地保持平稳的呼吸。
「既是压制各国的一步棋,朕为何要因你而撤棋?」
「因为陛下欲施仁德,让天下知您能宽厚以待各国。」
黑拓天微一勾唇,不知她此话是只在仁德上着墨,还是算准了他有更深一层的想法——他要扩张北墨领土,因此必要各国被收服得心服口服。
他盯着她看似淡然的眼,修长指节在几上敲了几下之后,才又开口问:「你想回南褚?」
「不。」皇长姊如今已为皇太女,她一回国,就注定是死路一条。
「说出你的目的,不要浪费朕的时间。」他大掌重拍桌子。
她没有受到惊吓,只是又深吸了口气。
「陛下在太子时期广纳各国英才人博士学宫,替北墨谋策各方大计。如今曾为您掌管博士学宫的程大人已贵为左相,可见陛下用才求才之心不变,恳请陛下让我成为博士学宫的谋士。」
「你身为南褚皇女,却想成为北墨谋士,分明居心叵测。」黑拓天冷笑。
「一个无法掌权、连生计都困顿的皇女,不过是想求来能够安身立命的一官半职。」
黑拓天眸光变深,想起不久前曾让人调查的讯息。南褚确实是存心让褚莲城陷入困境的;她来到北墨,靠的是在南褚的舅舅所送来的少许财物及变卖当初她母妃留给她的一些首饰,才有办法维持南褚质子府的日常所需……
「若是只求一生富贵,朕可赐你金银万贯,保你一生无虞。」
「金银可保我一生无虞,却无法让我利及百万人。」
黑拓天微一挑眉,又将她礼服之下的孱弱身躯打量过一回。
「你有何才能利于政事?」
「愿替陛下谋富国安民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