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两人在客厅打了照面,高娃暮本能地瞧了瞧客厅墙上的时钟,实在很想跟他说,再不想回来终究是得回来,可以不要每天垃圾都她倒吗?

但她还来不及开口,靖刚就一脸怒火的质问她,「刘老爹的地是怎麽回事?他就靠那块地养活一家大小,你为什麽偏要跟他们作对?」

高娃暮眨了眨眼,先确定一下他讲的是哪一块地,她手上那麽多建案,实在无法一下子就对上他讲的,尤其是在这半夜两点多,她脑子还迷迷糊糊的时候。

想了一会儿,她才确定,他指的应该是北投近温泉区的一块农地。

「拜托,我买地盖楼又怎麽了?我又不是去抢,有给钱的。」高娃暮反驳。

「但刘老爹并不想卖,你为何苦苦相逼?还派黑道人士去威胁?」

好在刘老爹打电话给他,他马上飙车到北投去帮忙,不然六十几岁的老人家哪堪她这样惊吓?

高娃暮挑了挑眉,一副在商言商的口吻道:「公司有公司经营的方针跟策略,那些黑道人士不是我派的,但听说我们已经开出很高的价钱了,诚意十足,但对方怎样就是不肯让步,故意开了个不可能的天价给我们,如果是因为这样,公司有这样的安排,那我只能说是对方太不上道了。」

说完,她就要闪身回房继续睡,但靖刚一个大跨步,伸手扳回她的肩,让她面对自己。

「生意就是用谈的,不管他上不上道,你都无权用武力胁迫,万一害得他走上绝路怎麽办?」

高娃暮看着他义愤填膺的样子,心里想着:这男人,几万年下来怎麽脑袋还是那麽迂腐?一就是一,完全不会转弯?

她嘴上回道:「你不要看对方七老八十的就认为他一定很可怜,也不要觉得我们出资要买地的一方就一定是牛鬼蛇神,这个案子我亲自去谈过,对方根本就是想要趁机敲竹杠,没有你以为的那麽单纯。」

靖刚一听,不屑地推她一把。

「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险恶,用尽心机?刘老爹抬高价钱就是希望你们知难而退,那块地对他有特别意义,他用那块地养活一家大小这麽多年,岂是说卖就能卖的?」

高娃暮瞅着他,在他气愤的双眼里看到两簇正义火焰,而自己身在其中,就像他背上那块紫蓝色长着尖角的恶魔印记般,是邪恶的化身。

其实,她只不过是很会生存而已。

她深呼吸一口气说:「张靖……喔不,你这一世姓『朱』,朱靖刚,如果你有本事,就换你买下那块地,免费送给刘大和继续种田,不然,就不要想告诉我应该怎麽做!如果那块地对他来说意义重大,那麽,我相信他一定会找到办法说服我放弃;反之,若因此走上绝路,那那块地之於他的意义,也不过尔尔。我公司的生意,还轮不到你说话。」

说完话,她转身回房,徒留靖刚一人在外瞪视着房门。

过了很久,躺在床上却还未睡着的高娃暮,才听到对面房门被用力甩上的声音。

她闭起眼,想从他这几世来不断与她对立冲突的过程中,试图退一步去认同他的说法,试图相信自己,的确就是个自私自利的坏人。

然而,脑海里出现的画面,从还在北国小时候开始,即便身为公主,年幼的她就要懂得防人自卫,否则,就连爸爸的亲兄弟,都有可能为了自身利益,随时取他们的性命;到了被恶魔偷走了属於她的岁月轮回和时间後,在这几万年下来看遍的世俗百态,她不觉得自私自利有什麽不对,也不觉得自己是个坏人。

更正确地来说,这世界上不分「好人」「坏人」,而是分成「聪明人」和「笨蛋」,又或者可以说是分成「强者」与「弱者」。

不论在什麽时代,不都是强者才有资格决定局势,不是吗?

为什麽总有些人不想办法变强,反而怪起她呢?

还记得某一世,他为了一个单亲妈妈因为还不出跟她借的巨款而跟她翻桌,甚至大打出手,他骂她残忍、没有人性,又不缺钱,为何不能给个举手之劳把那些借款一笔勾销?

而她坚持要那个母亲连本带利还完钱的下场,就是他们两个—一个带着累世记忆、一个活在这世上七万多年—因此拚斗个你死我活。

最後是谁赢了?没有,最赢的不是他,也不是她,而是那个母亲。

因为那一世的靖刚用他的积蓄帮忙还了大部分欠款,不用怀疑,一个拥有累世记忆的人,打出生那天就知道怎麽投资操作股票是很正常的事,而她拿钱拿得心不甘情不愿。靖刚不知道的是,当他和那个母亲在那一世离开人间後,那个母亲的孩子成了通缉犯,贩毒、诈财,样样都来,只因为他不觉得自己想要的东西是必须付出代价去争取的。

所以,自私有什麽不好?

回到自个儿房间的靖刚气极地一拳打在墙壁上。

他脱下外衣,转过身,从镜子中看到那个紫蓝色恶魔印记,多想拿把刀刨了它,让诅咒消失,但那是天方夜谭。

七万多年的轮回转世,她让他见识到一个人到底可以可恶成什麽样子!

第一次转世,东方国土已然由她统治,她废除所有与她对立的皇室规定,甚至将反抗的百姓驱逐在国土之外,任他们自生自灭。而一些斗胆进谏的臣子,不是被拔了官职,晚年凄凉,就是入狱服刑至老,不得善终。

由於恶魔的诅咒,他每一次的转世都必与她有所交集,就算他千方百计地想要远离她或使她远离,但不管怎麽做,命运的线像是早就替他们俩打了一个大大的死结,不管怎样都解不开。

既然注定纠缠,於是他努力要扭转在她手下发生的一切憾事。就算他的记忆不会随着轮回而归零,但身体、财富会。对一个每世都要从头开始的他来说,如何去抗衡不受时间限制的她呢?

「佃农的生活已经很苦了,你为什麽还要提高佃租,他们怎麽过得下去?」

某一世,他对身为大地主的她如此说,希望她可以体恤那些辛苦工作的农家百姓们。

那女人不改冷酷高傲的模样,回道:「要活下去,就想办法,那是他们的问题,不是我的。」

怎麽有人可以完全不顾他人,自顾自地在这土地上活着呢?

「难道你完全没有同理心?」他愤怒问道。

「同理心?我就是认同『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天理,所以才一直奉行到现在。」

她说得振振有词,他却听得义愤填膺。

她可以冷眼看着别人受苦受难,完全不受一丝影响,但被诅咒得生生世世与她纠缠的他,却每次遇到,心痛一次。

「就不能让我入畜生道吗?」心灰意冷的他,在一次入地府时,问着文判。

他以为,若可以不用生而为人,是否就可以摆脱与她的纠缠?

正在翻阅生死簿的文判看了他一眼,笑说:「世人都以为是做了什麽错事才入畜生道,事实上,就是因为魂体还带着罪,不够洁净,才打入人道。你,还有得受,别妄想了。」话说得直白,一点希望都没给他。

「那可否请孟婆给一碗双料的孟婆汤?」意图很明显,他以为孟婆汤无敌,恶魔的诅咒会拿它没办法。

谁知文判给的答案更令他绝望—

「基本上,在你来地府的第五次之後,孟婆给你的就只是一般的茶,她要你别浪费她辛苦熬制的汤药。」反正喝了也没效。

世道很乱,地府很挤,能赶快投胎的就不要混在这里,所以孟婆汤常常供不应求。

靖刚皱眉,怎麽这麽不敬业?

「难道恶魔的一句话大过阎王定下的轮回规则?就任我这麽每每来地府过过水,然後带着累世的记忆重返人间,这样不是坏了因果、乱了命定吗?」他忍不住开口。

相对靖刚的激动,文判只是再一次轻笑,「命定跟因果,世人很难参透。倒是恶魔与阎王的关系……说不定他们现在正在下棋呢!」

文判看着靖刚铁青的脸色,心底暗自摇头,还带着点庆幸。

若当初恶魔下的诅咒是连那个高娃暮都跟着靖刚一起来到地府,怕是不会像靖刚这样一问再问,问完还不死心地从旁想动之以情、说之以理,她铁定是直接捣了地府再说。

「来,时间差不多了,入轮回道吧!」文判催促他。

举足准备跨进那道光的靖刚,回头看了眼文判,问:「为何一样拥有累世的记忆,而且拥有同样的缘分,却要我入轮回?意义何在?」

文判只给了他一记莫测高深的微笑,然後举起手推了他一把,笑着与他说再见。

呵,就算是同条路也能走出不同的结果,因为真正的道路不在人生,而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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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冤家不同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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