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她没哭,倒是沈珠荷哭得崩溃。「可怜的振宇,他都在天上看着,看着你下贱地跟别的男人好,看着他妈为他出气!」
徐明静缓缓伸手拿起相框,忽然面向沈珠荷深深一鞠躬。
沈珠荷怔住,骇笑。「怎么?求铙吗?这么怕崔胜威跟你分手?我不会原谅你,绝对不会!」
弯着身,低着头,徐明静只轻声说了一句。「谢谢你的礼物,我收下了。」沈珠荷愣住。
她一滴泪都没掉,也没求铙,即使都做到这样了,她也没崩溃,还开口说谢谢?
说完,徐明静走出餐厅。
但是在她身后,其他客人和餐厅员工都惊骇着,因为当她走过时,地上落下滴滴血渍,她的脚踝被水杯碎片割伤,她却没感觉。
沈珠荷也发现了,只觉得那女人迟钝到连痛都不晓得实在太可笑。
徐明静不知道痛,因为心中有更大的伤口。
这段日子,在心头裂开的黑洞逐渐被崔胜威的温柔填补,但现在这黑洞裂得更大更深,她好累,失魂落魄地拎着相框,漫步在街上,顾不得旁人异样的眼光。「小姐,你在流血……」
「你没事吧?」
有好心人上前关心,她视而不见,避开他们,懒得回应。
她好累,累到手机一直响也不理,但是那手机铃声告诉她,是崔胜威打来的。《champagne》之歌,飘扬着浪漫优美的旋律。
崔胜威说,要给她美好如香槟色的未来。
原来醉人的香槟只是幻影,只能暂时麻痹伤痛,现实很快就追来了。
铃声持续响着,终于,她停下脚步,拿起相框打量。
是啊,他们也曾像现在她跟崔胜威交往一样,温暖地注视着彼此,眼中只有彼此。
她垂下手,怔怔地走过许多条街,走到天黑,在工作室外,她看见了他——崔胜威在灯下守着,一见到她就焦急地迎上来。
「明静?」她看起来好糟,头发和衣服都湿了,又见她左脚踝有干涸的血渍「你怎么……」
徐明静捧起相框给他看,恍惚地说:「有人……送我这个。」
说完,她往前倒下——
在徐明静房里,崔胜威帮她处理伤口,贴上0K绷。
「被什么割伤的?还好伤口不大,不疼吗?」他温柔地问。
徐明静只是呆坐在床上,美丽的眼睛完全失去光彩。
他拿来吹风机,帮她把头发吹干,接着又拿来毯子裹住她,温暖她冷透的身体。
她没反抗,却也不看他。
崔胜威轻轻抽走她握着的相框,将它拿到桌上摆好。
他看着相片里徐明静跟一位长发的男子在合奏吉他,相片里的徐明静对他来说很陌生,她明朗欢喜,如盛放的玫瑰般美丽耀眼。
而那望着她的男人眼里充满着爱,看得出对她的疼爱。
这就是那个死去的男人吗?崔胜威不禁有点生气。
你知道被你爱过的人如今活成什么样子吗?
你这个懦夫,酒驾死了倒轻松,却让活下来的人扛下所有的遗憾,饱受内疚折磨……还是这就是你留在她身边霸占她的方式?
看崔胜威望着照片,徐明静开口。「你回去吧。」
她声音里的凄凉撕扯着他的心。「我留下来陪你。」
「我没事。」她淡淡地说:「她不是找过你了?」
崔胜威低头,沉默了。
她能看见他的痛苦、挣扎、心虚以及难堪。
然后她也沉默了,她竭力地控制自己,不想让他发现她的可悲可怜。
她坐在床上望着他,而他僵在那里,眼睛觑着地板。
这沉默彷佛是一堵墙,隔开不久前仍亲密的两个人。
他沉默是因为巨大的压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沉默却是因为她明白——明白他的愧疚,明白他不可能选择她,更明白这段感情很快就要如过眼云烟。
有句话常用来劝伤痛的人们:「一切终会过去。」
伤心会过去,欢乐也会过去,都会过去的所以不要紧,现在这样痛着是没关系的,可是徐明静怎么觉得过去永远过不去。
当她终于提起勇气想跨越,可看看现在得到什么?
在巨大的现实面前,真正的勇敢是什么?
是选择那个不可能的吗?即使没有好的结果,但因为那是最想要、最盼望的,所以就算愚蠢,也要不计得失、不怕牺牲的拥抱它?
还是说,真正的勇敢是接受现实,放下它?
或是能挑选聪明的、合理的路走?
崔胜威似乎有了选择——
他站起来,越过她走出房间。
徐明静怔怔地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
透过饭店的眼线,事情很快传到了在医院静养的高金霞耳里。
「竟然有这种事?实在太夸张了!」满姨不敢相信。
「就是啊。」高金霞鼻间插着氧气管,很虚弱。她已经病到无法进食,只靠着营养针延续生命。
「如果地主坚持解约,恒星饭店会怎么样?」
「完蛋啊,还能怎样?临时搬迁也不可能,应该会歇业吧,那么多员工要安置也是个问题。帮我点菸——」
「不可以,你鼻子还插着氧气管。」
「唉,真闷,都这么老了还要被管。」
「老夫人……您不担心崔总裁吗?」
「担心?」高金霞笑了。「怎么?你以为那家伙会为了谈恋爱,不惜跟地主闹翻?不过就一个女人,总不能赌上饭店吧?狗崽子没那么痴情。」
「现实来看是这样没错,但是……我觉得好难过,这是总裁第一次恋爱吧?」
「我在想我那狗崽子是不是要去算一下命?难道是天生带煞气?怎么谈个恋爱都挑这么麻烦的对象?」
「难道没有别的办法?老夫人,您帮帮总裁吧,我看他是真的很喜欢那位徐小姐。再说,地主用解约威胁总裁太过分了,怎么可以把私人恩怨跟公事混为一谈?」
「私人恩怨跟一切当然都能混为一谈,难道你认为有公私分明这种事?」这些恩恩怨怨她见多了。
「所以呢?就这么让人欺负,看着他们分手?」
「你生气啊?」高金霞呵呵笑。「别气,等你到我这年纪就会觉得恋爱啊、失恋啦、分手啦,生意成功或失败都无所谓了。」
「老夫人——」
「嘘,别说了,放歌给我听。」
身为恒星饭店的最大股东,高金霞一点都不着急,她有信心狗崽子会做出正确的决定,绝不会危害她跟自己的权利。
崔胜威撑在桌前,已经两天没合眼。
桌上摊着跟会计师调来的现金流量细目,还有恒星饭店的员工名单。两百名员工靠饭店养家,现在他要为一个女人放弃这些人的生计,他做得到吗?
可以,我可以。
不过就是领他薪水的职员,以他的现金加上施谋解约应付的违约金,应该能应付员工的离职金,但高金霞呢?她持有百分之七十的饭店股份,要说服她是一大问题,但现在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有必要为了一段刚萌芽的恋情,放弃辛苦打下的江山?徐明静值得这么大的损失吗?赔上一切他会不会后悔?
不,我不愿意。
我不愿意回到一无所有的状态、我不愿意失去拚尽力气所拥有的,我不要为爱赌这么大。更何况当我赔尽一切,两袖清风,她还会爱我吗?还会陪在我身边吗?曾被辞退的沈晴所控诉他的话犹在耳边——
「总裁跟人相处只评估利益和成本?只要未来可能造成麻烦,表现不佳就Call掉,你这样自私自利,活得很愉快吧?」
「本来是敬佩你的能力才来的,现在我终于看清你的真面目,你是自私又势利的人渣。」
呵,可恶,他确实是这样。
他拿起手机打给徐明静。「明晚能过来吗?我们谈谈。」
另一头沉默片刻。「我十一点过去。」
彼此的声音都很冷淡,似乎都知道结果。他还想说些什么,她先挂了电话。忽然他心思澄明。
是啊,分手吧,明静。
他走到落地窗前,室外一片漆黑,能清楚看见映在玻璃窗上的自己。不久前他还因为她不回LINE就焦虑抓狂,对照如今,确实荒谬可笑。
装什么痴情种?冷血自私的崔胜威还是一样冷血自私。在利害之下,对她的满腔热血骤冷,打回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