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顾霈昀看着她一眨眼工夫就消失的背影,心忽然不受控制地一沉,光泽、莹润的指尖轻点桌面,然後又重新将注意力投注到电脑萤幕上。办公室恢复空旷平静,有柔软的清风自敞开的玻璃窗口吹入,彷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林阮阮几乎是用跑的跑出企业大楼,像是没有看到别人,她只看得到明亮的出口,只知道跟随脚步的方向,直到跑过红绿灯,才气喘嘘嘘地停下来。她的脑袋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到,看着目光所及处来来往往的人群,看着街道两旁迎风摇曳的艳紫荆,看着一些人携着手踩过那落下来的花瓣,注意到那些不起眼的细碎花瓣沾在了鞋底。
林阮阮回过神来,她才惊觉她从昨晚到现在是经历了多么愚蠢与可笑的事情,她的脑袋应该是坏掉了,或许真的如同她父母所说,她确实笨得只能做图书馆管理员,她居然请求一个财团的执行长和她假结婚,条件还是一块根本没有掌握在她手里的农场,真是愚蠢、天真、比小丑还能逗人发笑。
林阮阮抬头看着天空,还有那透过云层照耀下来的细碎阳光,她微微眯起眼,觉得眼前罩上了一层水雾,怎么回事?应该是阳光太刺眼了,觉得眼睛好痛。她站在陌生的街头,不知所措。
这一天,林阮阮在繁华热闹的街头闲晃了好久,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直到傍晚才坐上回台中的列车。跟白天一样,这一次她同样坐在靠窗的位置,只是晨间的灿烂千阳此刻已经被无尽的暗涌所淹没。
回到家中时,屋里都是暗的,没有灯光,她笑了笑,这才是最正常的。她的家人不知道她今天请了假,没有去工作,同样也不知道她去了另一个陌生的城市,更不知道她现在的情绪,他们唯一等待的只是她手里的那一份合约。
林阮阮在黑暗中打开自己房间的门,走了进去,浑身累得发软,一触及柔软的床垫她便陷了进去。身体不得动弹,但脑袋却分外清醒,所有最近发生的事情都如同电影一般开始在她的心底放映,一幕接着一幕。胸口的心脏麻麻的,这样就很好了,林阮阮慢慢闭上眼睛,她的记忆不禁回到了七年前……
那一天,林阮阮在上课中途被一通电话叫走,然後她来到一个充满消毒水气味的地方,那里空旷、安静,炽白的灯光在白天也亮着,打在爷爷褶皱并且毫无血色的脸上,但是他却还微微笑着,一如之前慈爱的模样。
那时她没有说话,也是微微笑着,然後蹲在爷爷的床前,抓住他乾枯、细瘦的手,上面布满细密的针孔。她轻轻抚上去,然後柔声问:「爷爷,今天你觉得舒服点了吗?」
她的爷爷笑着望着她,点点头。
「阮阮,爷爷要去一个地方,两年之後才会回来。」
「两年,为什么那么久?」
「不久,那时候我们家阮阮就已经参加完学测,要成为大学生了,不要哭。」
「我没有哭啊。」哭成泪人儿的女孩子拚命摇头,「爷爷你不要骗我、不要骗我。」
「爷爷不会骗你。」她爷爷郑重地承诺。
她回来已经晚上了,但是那个和林阮阮郑重承诺的爷爷却食言了,两年过去了、三年过去了,直至七年过去了,他还是没有回来履行他们的约定。
很多年前的某一天,林阮阮才在一本书上无意中看到,原来这便是回光返照,而且有一定科学依据,当时她抱着书本,泣不成声。
「我希望明天醒来,爷爷你还能再带我一起在我们的农场里看那一眼望不到边的海芋田、野姜花田,告诉所有人,这是我们的清岭农场。」林阮阮轻柔的声音在暗夜中喃喃自语。
但事实上,农场早已荒败了,没有人再去经营它,留着也是徒添伤感,被现代的钢筋水泥所替代,也是迟早的事情吧。林阮阮猛地睁开眼睛,心怦怦直跳,喘息得不能自已,谁能帮帮她?
在华悦流通大楼。
灯光靡丽,星火璀璨的城市夜景,从三十五楼俯瞰,可以将这美丽的景色尽收眼底,但站在落地窗前的高大男人似乎并没有心情欣赏,破碎、斑驳的流光落在男人深黑的瞳孔上,但却没有直达眼底。
现在早已是下班时间,可不知为何,顾霈昀却没有离开的心思。事实上,从白天某只小白兔黯然离开後,他一向清晰有条理的思绪,就开始被乱七八糟的东西涌入。
十分陌生的感觉,二十八年从未有过,顾霈昀扯了扯领带,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没有来由的情绪却牵动了他的理智,他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潇洒地转过身,他自办公桌上拿起手机拨通电话,熟悉的声音很快自那头传来,「执行长,我是游易,有什么事需要效劳的?」
「明天星海的购案,通知卓一凡去谈,你明天也不用上班,跟我去台中一趟。」
「什么?」电话那头向来遇事镇定、雷打不动的游特助游易出低低的惊呼声。
「你没有听错,明天和我一起去趟台中,事关清岭农场,你迅速去安排。」顾霈昀颇有些烦躁,语气中是明显的不耐烦。
老虎的毛是不能随便撩的,游易知道所有的疑问都必须打住,只需乖乖照做,「执行长,我马上安排。」
顾霈昀随即烦躁地挂断了电话,将手机随意扔在桌上,又过了一会,办公室的门开启,随後又关上,三十五层的走廊里响起稳健、规例的步伐声,最终销声匿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