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虽然她很希望这片刻能延长,然而一曲终有完结时,有着诸多纠葛的过往,也到了该了断的时候。
笛声停歇,她伫足。
「好!」萧皇抚掌,四周亦紧随着响起掌声。
「元清,你这支舞真不错,该叫宫中的伶人也学起来。」萧皇道。
「多谢皇上夸奖。」元清欠身道。
「等你有空的时候就进宫来指点乐坊一二……夏和若知晓,也会高兴的……」萧皇忽然有些气喘,额上渗出汗来。
「皇上,平心静气,」雅皇后发现萧皇有些不对劲,忙安抚道:「一提到夏和,皇上就太过激动。」
「朕……」萧皇也不知怎么了,胸口一阵闷,忽然说不出话来。
「皇上?」雅皇后眉心一蹙,「还好吗?可是气喘的毛病又犯了?」
「朕……朕……」萧皇身子猛地一软,两眼闭起。
诸人纷纷起身,僵立着,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雅皇后厉声叫道:「快!快传太医!」
元清整了整衣裙,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这场轰轰烈烈的大戏,终于落幕了。
萧皇醒来的时候,已是次日午时了,太医忙了彻夜,仍守在龙榻边不敢松懈。
他睁开双目,视线模模糊糊的,只隐约瞧见雅皇后立在床侧。
「皇上——」雅皇后哑声道:「皇上可算是无碍了,真是吓死臣妾了……」她两眼红肿,想必是哭了一整晚。
「出什么事了?」萧皇只觉得有些头疼,「朕的老毛病又犯了?」
「并非气喘之症……」雅皇后支支吾吾的,不肯言明。
「到底怎么了?」萧皇蹙眉望着她,「有话直说。」
「许太医,你来说吧。」雅皇后对太医院院判道。
「回皇上,」许院判道:「皇上大概是中了毒。」
「中毒?」萧皇霎时清醒了许多,「哪来的毒?朕怎么会中毒?」
「是边关的噬肺散,」许院判道,「此毒无色无味,常人闻着倒还好,但像皇上这般有气喘症之人,只要嗅到一点儿,或在皮肤上沾上一些,便会中毒。」
「这么说,是专门对朕下的毒?」萧皇一怔,「朕何时中毒的?昨夜宫宴上吗?」
「看来是的。」许院判点头。
「何人这么大的胆子,想毒害朕?」萧皇大怒。
「皇上……」雅皇后低声道:「请太医们暂时退出去吧,臣妾有话要禀报皇上。」
萧皇凝眸,意识到雅皇后要说什么,当下对许院判挥挥手道:「你们下去吧,到门外候着。」
许太医很能看脸色行事,立刻带领下属匆匆退出寝殿。
萧皇这才对雅皇后道:「说吧。」
「昨夜事发之后,臣妾立刻叫太子查明真相,太子办事得力,倒也查出了个大概。」雅皇后问:「皇上还记得元清那件舞衣吗?」
「流萤舞衣?」萧皇不解,「怎么,那舞衣有问题吗?」
「那舞衣上缀了许多细碎的夜明珠子,」雅皇后解释道:「元清起舞时,碎珠子有好些散落在皇上身边,而那珠子上便沾了噬肺散。」
萧皇皱眉,「怎么会?是谁在元清的舞衣上动了手脚?」
「臣妾该死,」她跪下,「舞衣是臣妾叫尚服局制的,都怪臣妾没能检查清楚。」
「所以是有人想陷害皇后?」萧皇顿时明白为何雅皇后会守在床前彻夜不眠,又主动坦白这一切,应该是想洗脱嫌疑吧。
「臣妾如今是有苦难言,毕竟舞衣是臣妾叫人所制,」雅皇后咬着唇,「但臣妾毒害了皇上,对自己有何好处?虽然这些日子皇上不常到臣妾宫里来,可臣妾也不至于……」
「朕明白,」萧皇点头,「朕并没有怀疑你。」
「皇上明白就好……」雅皇后松口气,「只是定远侯一家怕脱不了干系了。」
「怎么?」萧皇诧异地道:「他家有嫌疑吗?」
「实不相瞒,那夜明珠是臣妾从穆夫人那里得的。」雅皇后轻声道:「定远侯驻守边关多年,这噬肺散又是边关特有的毒药……」
「定远侯一家会害朕?」萧皇有些难以置信,「没道理啊,朕待他家一向不错。」
「臣妾不敢妄言,」雅皇后低下头,「可人心难测,就像北松王爷,谁又能料到他会谋反呢?」
「北松王……」萧皇不由陷入沉思,忽然忆及了什么,问道:「元清的失心症治得如何了?」
「什么?」雅皇后疑惑,「皇上难道怀疑元清?」
萧皇思忖后道:「朕治了她父王的谋反之罪,只怕她心中难免埋怨。」
「从前的事,元清都想不太起来了,」雅皇后有些迟疑,「那天她还特意问臣妾,说她家被抄斩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臣妾看她不像在假装。」
萧皇凝眸。
雅皇后又道:「她父亲谋反,皇上却特赦了她的连坐之罪,她该心怀感激才是,况且皇上是因她的舞衣才中毒,她不会这么傻,做得这般明显吧?」
「你说的也有道理,」萧皇百思不得其解,「按说,她刚刚新婚,听闻与穆子捷感情也很好,应该不至于犯险……」
「想来她没这么傻吧?」雅皇后摇头,「臣妾以为,不会是元清。」
「现下他们在哪?」萧皇问:「定远侯府那一大家子,还有元清,都在宫里吗?」
「臣妾将他们拘禁在梧桐院,暂时不让他们出宫。」雅皇后答道。
「你让太子去查……」萧皇仿佛猛地想到一个计策,「不,让穆子捷去查。」
「穆子捷?」雅皇后不解,「为何让他去查?他也是穆家的人,昨夜也在场啊。」
「正因为他是穆家的人,事关他的父母及兄长,他才会更卖力。」萧皇道:「况且他是最没有理由谋害朕的人,从小他就不在穆定波的军营里,远离政事,穆定波做什么他一概不知,且他与元清新婚燕尔,正要享受加官晋爵的荣光,断不会来谋害朕。」
「臣妾明白了,这就传话给太子,让他放穆子捷出来辅助查案。」雅皇后答道。
萧皇只觉得胸口还是闷着一口气,昨夜之事发生得太突然,他生平第一次如此没有防备便遭了毒手。
他想,这个凶手一定是最让人始料不及的,平素有着温和良顺的模样,所以才会迷了众人的眼。
元清抱膝坐在卧榻上,这两天她除了吃和睡,便是这样坐着,这般被囚禁的情景好像曾经有过。
她想起来了,因为疆绣之事,她也曾被困在这宫中。那次她凭着自己的机敏,让穆家上下摆脱困境,然而这一次穆家就没这么好运了。
她微微而笑,很想知道这个故事会如收场。反正她早就做好了受死的准备,此刻心中一片平静,无所畏惧。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元清有些诧异,终于轮到审问她了吗?然而来者更让她诧异——她看到穆子捷款款走了进来。
他为何行动能这般自由?买通了侍卫吗?不,事关萧皇生死,这不可能……
「郡主。」穆子捷低声道:「微臣奉皇上之命,有些话要来问问郡主。」
元清抬起头来,萧皇差他来的?她听错了吗?萧皇怎会对他如此信任?他也是穆府的一员,定远侯的亲生儿子,萧皇居然会把这个案子交给他来查办……
「大人,」她道:「请坐。」
呵,大人,好生疏的称呼,还不如叫「郡马」,虽然不够正式,但听来好歹还跟她有些关系,而「大人」则像是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穆子捷反手将门关上,门外虽有侍卫,可是一点声响也听不到,四周一片死寂,仿佛只剩夜风在游走。
「郡主,微臣奉命来查此案。」穆子捷道:「若问了什么冒犯郡主的问题,还请郡主见谅。」
「大人懂得如何查案吗?」元清问道:「紫芍姑娘的死因,大人可查清了?」
她话锋一转,让他一怔。
「怎么,说到大人痛处了?」她嘴边带着嘲讽的笑,「紫芍是大人心爱的女子,她死了,大人难道不想知晓当日她与我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是失足落水而已。」穆子捷镇定地道:「当日不是有人目睹吗?」
「大人就没怀疑过,是我收买了目睹真相的婢女?」元清笑问道:「倘若是我故意将紫芍姑娘推下水呢?」
穆子捷脸色微变,没料到她居然会主动坦承。
「大人娶我是为了什么呢?」元清索性一问到底,「富贵荣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