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终于,他忍不住道:「在郡主眼里,子捷便是这样的人吗?」
「否则呢?」元清盯着他,「自己的爱妾死得不明不白,大人一声不吭,转眼就娶了我,紫芍姑娘泉下有知,大概会很伤心失望吧?」
穆子捷深吸一口气,他娶她不过是迫不得已,他只是想报复,然而此刻他只能缄默。
「大人娶了我,新婚之夜却碰也不肯碰我。」元清再度笑道:「若说大人爱我,似乎也不太可信呢。」
「郡主……」他不太明白她为何要提及这些,是想岔开话题,逃避对她的问讯吗?
「当初我失忆时,听闻大人也曾经帮忙翻查我北松王府谋逆一案。」元清道出关键所在,「那桩案子大人也是草草了事……我对大人办案的能力实在怀疑。」
穆子捷凝眸,与她四目相对。
「大人就不曾想过,万一有一天我记起一切,会怨恨大人为何不帮忙帮到底,竟为了娶我,而不顾我北松王府上下数百人的冤屈?」元清将积压在心中的话语全数说出。
「郡主知道了?」穆子捷顿时恍然大悟,难怪她看他的眼神中饱含恨憎,她误以为他为了荣华富贵、为了娶她,暗中做了肮脏的交易吧?
不错,他是做了交易,但并非为了什么肮脏的目的,他只是想保全她——保全他从小爱慕的她。
然而一切失控了,背离了初衷,再也不是他设想的模样。
「大人真不知道那日究竟是我要推紫芍姑娘入水,还是她推我的?」她仿佛对这个问题更感兴趣,再度提起,「若是我推了她,大人可会替她报仇?」
他会吗?他不动声色与她完婚,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替紫芍报仇吗?然而这一刻穆子捷却有些不确定,因为她的身上有什么东西与紫芍十分相似,好几次他在她的眼神里,简直看到了紫芍的影子。
溺水后的她,仿佛又变回了他从小爱慕的那个元清,他承认……他有些不舍,然而他不能对不起紫芍,忘记紫芍。
这些日子他胸中的矛盾与痛楚不能对人言,他不懂自己为何会这般左右动摇。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正人君子,如今这般卑劣,实在太不像他……
「好像说得有些远了,」好似知道他无从回答,元清又道:「还是来说说宫宴一案吧,大人觉得是我所为吗?」
「郡主舞衣上的夜明珠子沾了毒。」穆子捷道:「皇上差微臣来问一问,毕竟当晚在场的人都有嫌疑。」
「当晚在场的人,不就是定远侯府一家吗?」元清的笑意让人不寒而栗,「再怎么查,定远侯府也难逃嫌疑。」
「郡主这话何意?」穆子捷意识到了什么,身形一僵,「难道郡主犹在记恨?不错,北松王府抄斩那日,确实是微臣的父兄领的兵,可皇命难违,郡主该不会……」她不会是故意设计,陷害他们全家吧?
元清的眼神忽然变得空洞,似在回想。她缓缓道:「那晚的情形我都记起来了,我父王他大叫冤枉,求你父兄相救,可是你的父亲却一刀刺进他的胸膛!」说到最后她十分激动。
「北松王爷……不是自刎的?」穆子捷大为惊愕。
「谁跟你说我父王是自刎的?」元清目光锐利地扫向他,「我亲眼所见,还会有假?你父兄若心里没鬼,为何要把我王府上下斩尽杀绝?」
穆子捷只觉得耳际一片轰鸣,他不敢相信,也不愿意去相信……
「一报还一报,」她忽然笑了,悠然道:「现下也该让你们穆府尝尝被冤枉的滋味。」
「所以……宫宴一案,真是郡主所为?」穆子捷听见自己微颤的声音。
「我不会告诉你的。」元清依旧笑道:「不论是我做的,或者不是,我都不会说半个字。不要忘了,我如今是你的妻子,不论我做了什么,你们全家都有连坐之罪,我这条性命并不重要,我也不怕死。」她步步为营,专门等嫁给他之后才对萧皇下手,如此一来,定远侯府怎么也脱不了干系。
连坐,她生平第一次觉得这个残酷的刑法真是好。
虽然对于眼前的男子她万般不忍,觉得连累了无辜的他,还有一向对她不错的冉夫人,其实她也不愿将事情弄到这个地步,但她无可奈何,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要想报血海深仇,须得狠下心肠,哪怕堕入地狱也义无反顾。
她垂下头去,继续抱膝而坐,不再看身边的他一眼,毕竟还是觉得愧疚,无颜再面对他。
【第十九章得知真相认出真身】
元清被带到萧皇的面前,然而这是生平第一次,她见了萧皇没有跪拜,亦没有行任何礼仪。她就这样倔强地直直站着,看着萧皇。
萧皇也看着她,问道:「听说你想起了一切?包括北松王府被抄那夜,所有的一切?」
她在夜明珠上沾的毒并不足以让萧皇致命,她知道太医很快就会来救活萧皇。其实她并不打算谋害他,她要害的,从头到尾就只有定远侯一家。
「听说你怨恨穆定波?」萧皇皱眉,「其实你大可在穆府投毒,反正有得是机会,何必入宫犯险?」
呵,那样一来岂不太便宜了?元清摇摇头,她要的是定远侯全家遭陷害,含冤而终的结局,这才算是真正的报复。
她终于开口道:「皇上认定是我?有何证据?」
「朕并没有证据。」萧皇摇头,「你行事很干净,没留下任何把柄,沾的毒从何而来也查证不到,然而夜明珠是穆夫人的,毒药是穆定波随手就能拿到的——这一切,你设计得天衣无缝。」
她这点智慧,全用在谋划此事上了,自然会做得滴水不露。她微微笑道:「那么皇上为何偏偏怀疑元清呢?因为我那夫君这般说的?别忘了他也姓穆,为了他的父兄,为了他的娘亲不至于被牵连,他大概顾不得我这个妻子了。」
萧皇却道:「你错了,子捷并没有指证你。」
元清一惊,难以置信。
「朕问他此案查得如何,他只下跪向朕请罪,说他一时半会儿还没有眉目。」萧皇道:「你怎么会怀疑是自己的夫君出卖了你呢?」
元清霎时无言以对,姜还是老的辣,原来萧皇一直在套她的话。
「看来朕猜得没错,你果然想起了一切。」萧皇忽然叹息道:「也对,就连你跟夏和的那些遥远的少年往事都记得那样分明,近在咫尺的事,又怎么会全忘了?」
她忍不住失笑,她千般算计,却终究露了破绽。她忘了自己正在假装一个失忆的人,演戏忘了演全套,只会让观众耻笑。
萧皇冷不防地道:「元清,朕不打算追究你的罪责。」
她身形一僵,觉得自己像是失了聪一般,为何这短短一句话,她却听不清楚?
「朕再说一遍,」萧皇又道:「不论你做过什么,朕,都不打算再追究。」
为什么?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幸事?皇上明明在怀疑她,却肯放过她?性子一向阴鸷的皇上,此生从未有过如此行事……是梦吗?她在濒死的一刻,又产生了幻觉?元清相当疑惑。
「朕不想失去穆定波那员大将,为了你株连穆家上下,朕觉得不值得。」
呵,所以是因为穆家的性命更值钱?她居然如此微不足道,纵然不惜牺牲自己,别人却连她这条小命也不稀罕。元清暗恨。
「你以后不要再生事了,你父王的死,与穆家无关。」萧皇凝盯着她,「元清——你的父皇的确想私吞金矿,朕并没有冤枉他。」
撒谎!他在说什么?为何她完全不明白?事到如今为何还要栽赃她的父王?元清辩驳道:「皇上,北松王府并不缺钱,千万两黄金不翼而飞,我父王会把它藏在哪里?」
「崎国人那里。」萧皇却道。
崎国?元清一滞。
「你父王与崎国人勾结,本欲将黄金先藏入崎国,待风平浪静之后再作打算,谁料崎国太子得知了这笔黄金所在,占为己有。」
「我父王不缺钱!」元清叫道:「他没有任何理由做这样的事!」
「你父王亏空国库,需要大笔银两填帐。」萧皇道:「他本做了这个局,以为可以瞒过朕,谁料百密一疏。」
元清的脑袋像被什么钝器击中,好半晌她都反应不过来。
「你也知道,为了夏和之死,我邦与崎国交战,正是需要军费之际。」萧皇感慨道:「朕这么信任你的父王,派他独自去开采金矿,前线开支这么大,将士们等着粮草与弓箭、火药,可你的父王为了一己之利,枉顾国家,他不该死吗?你说,朕该不该治他这个谋反之罪、抄他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