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
终于看完了大唐,本以为最难放下的,会是我最欣赏的子陵,或是我最喜欢的青璇。谁知闭上眼睛,真正横亘在我心头,久久不能释去的,那是一个也许永远忘不了的名字——婠婠。
那是一种心酸的感觉……
这该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子陵与青璇的神仙眷侣;少帅与秀芳的再续前缘;跋峰寒与芭黛儿的嫌隙尽去;师道与秀洵的天造之合;即便宋阀主与梵斋主,四十年后也得以相见;甚至雷九指与青青、阴显鹤与纪倩、王玄恕与阴小纪、查杰与喜儿、任俊与彤彤——每一个人的生命都不再有遗憾。可是婠婠呢?这个早早现身、贯穿全书的美丽女主角,她得到了什么?她的希望尽毁于自己最心爱的男儿,她的生命只能寄托给一个**岁、浑不懂事的女孩儿,她苦守了十年的期待只为了一篮新鲜的果子,她忍受了十年的相思只是雨雪中那远远的一瞥。她是“砰砰嘭嘭”的爆竹欢庆中唯一的悲凉,所有人的欢喜只是更加见证了她的孤独与凄冷。渐渐地,所有的不喜欢都化作一种遗憾,融入心里,便是一种心酸的感觉。
是黄易辜负了婠婠的美丽。
“此地一别,我们恐怕再无相见之期。”这是第二次分手时婠婠的告白,也是二人的最后一次分手。我可以想象婠婠说这句话时内心的失望与凄苦,也可以想象闻听子陵的兄弟之约后她那种绝望后的惊喜。那是一缕阳光,照亮了她十年的黯然生活;那更是一杯苦酒,麻痹了她整颗神力交瘁、不堪重负的心。可是我无法揣摩十年相约时她轻挥玉手后那道逐渐远去的毅然的背影。为什么不见泪痕呢?这是任何外人都无法体会的。我不愿去想,不敢去想,也不忍去想。
我知道,为什么每每欲击杀徐寇二人时婠婠总缠着子陵,而双方合作后又只缠着寇仲;我也知道,为什么每每动手前婠婠总要不厌其烦地表白:“子陵!我要你记着,天下间你是唯一能令我心动的男儿”;我还知道,为什么已为人妇的落雁能缠着子陵,不许他离去,而婠婠却要避着他,只敢去逗弄寇仲。我只是不知道,在那一篮鲜果交于子陵手中的一刻,婠婠心底里是高兴,茫然,失落,还是痛苦?但我肯定,这篮鲜果必是她一颗一颗亲手采得,又一颗一颗亲手放入篮中的。
这鲜果的主意,是婠婠十年来的筹谋,还是这一刻的灵机一动?
黄易是不公平的。为什么婠婠的对手——妃暄可以与子陵有一段幸福的精神爱恋,而婠婠却只能黯然地消失于迷茫的雨雪中?我甚至有点儿埋怨子陵,为什么得到了青璇,他的心里还可以藏下妃暄的一颦一笑,却独独不能容纳婠婠的一嗔一言?
怀念祝玉妍刚逝去的那段日子,众叛亲离的婠婠却得到了子陵毫无保留的关心。永安渠上的抽泣,真的只是婠婠利用子陵的手段么?悄然离去前的那个夜晚,除了祝师的深仇,她的心里还藏着些什么呢?“爱你恨你,一生一世。”为什么荒村里的并肩战斗、以死相护,并没有带来感情上的转机?为什么要让她再碰上石之轩,重获统一圣门的希望?保护子陵、携手而行的那段路程,当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分别时的惆怅,“人家当然希望能与子陵后会有期,但这愿望非常渺茫”,与长安离别的失落是多么惊人的一致,又是同样的令人心碎。
可记得长安城中的一次次警告,不顾惜泄露皇宫内奸的秘密?可记得狠下心肠,最后一次攻击子陵,不隐瞒圣门大计的马迹蛛丝?为什么最后致命的一掌,只含有一两成的功力?为什么动手之前偏要苦苦相劝,说如此多的废话?难道真如希白所言,她只是不忍见子陵堕入自己的陷阱?难道一次次的手下留情,一次次的逃避之后,她已经无法漠视心爱的男儿堕入死路?
青璇曾说过喜欢孤独的,但那哪里是孤独啊?白天可携着风儿上山,寻觅一株一株隐秘的药草;晚上则拥着月儿入眠,数那一颗一颗闪亮的星星。心无杂念,居无闲人,兴之所至,随意独鸣。这是何等的无忧无虑呵!卧于床上,无须思念远方的亲人,无须忧虑来日的生活,直至天明。阖眼即睡,睁目则醒。这是何等的幸福写意呵!孤独当如婠婠十年中的苦候,孑然一身,躲于荒郊僻野,默默忍受着事业的覆灭,默默经历着思念的煎熬,每每于午夜沈梦中重复着生离的凄惘,每每于梦醒时刻对着同一轮残月勾画着心爱男儿的脸庞。
孤独难耐。
当爱情破门而入时,青璇发出了幽林小谷的第一份邀请;当艺乐都无法掩去思念的痛苦时,秀芳主动回到了寇仲的身旁。只有婠婠是孤独的,孤独地守在某个与子陵相遇的地方。我相信,那一定是大河南岸那个荒凉的山村。在那里,装载着婠婠最多的回忆。曾几何时,祝玉妍是孤独的,于是她选择死亡作为逃避。即便如此,她还得到过第一个心爱的男子,她还拥有过第二个心爱男子全身心的爱恋。曾几何时,岳山是孤独的,于是他在与宋缺的决战中一败涂地。但是毕竟,他得以与心爱的女子邻庐而居,度过一个安详而幸福的的晚年。可是婠婠,她拥有过什么?她得到了什么?子陵没有给她任何承诺,有的只是十年的漫长等待和终生的痛苦思念。
我为阿朱的香消玉陨而痛惜,为乔峰的被逼自尽而愤恨,为灵素的舍己爱举而揪心,为狄云的饱经磨难而感叹。但和婠婠相比,他们都是幸福的。乔大哥与阿朱终可以在世界的彼岸实践他们幸福的诺言;灵素用生命换得的,是心爱男子内心深处一个永恒的怀念;即使是一无所有的狄云,在踉跄远去的时刻,不是还有一个同样受尽污蔑的水笙,在大雪山下守候着他的归来么?可是婠婠,用十年青春所坚守的,却只是一个凄迷而寒伧的企盼。
徐子陵接过果篮,那叫明空的小女孩一声欢呼,就那么掉头原路跑回去。雨雪深处,隐隐一个女子优美的倩影,裙下赤足。
寇仲皱眉道:“婠婠!”
徐子陵瞧着小女孩投入婠婠怀内。婠婠轻挥玉手道别,牵着明空,逐渐没入雪花迷蒙的深处。
十年的约会呵!
每日清晨,她会否独坐于大河之畔,怀念第一次相遇时子陵的惊慕,怀念荒村中痛下杀手的无奈,怀念永安渠上偎入子陵怀中时的温馨,怀念悄然离去时留下的那个恶作剧式的吻痕,怀念并肩作战、为君疗伤的甜蜜,怀念那段悉心保护、携手而行的幸福旅程,怀念长安城内的风风雨雨,怀念离别一刻的最后一眼子陵,怀念子陵爱理不理的恼人神态,怀念子陵潇洒俊逸的清晰背影,怀念子陵的一言一行,怀念子陵的点点滴滴?每回梦醒,她会否倚着门扉,翘首同一轮明月,想像子陵刻下的音容笑貌、举手投足;揣测子陵的心中,是否也装着一位白衣赤足、明眸如珠的动人女子?而迷蒙的深梦里,她是在筹谋最后一次相逢的礼物,还是在期盼十年约会的降临?
当约会的日子一天一天地临近,当相会变得一日比一日真实,可怜的婠婠是该为即将到来的幸福感到兴奋,还是为短暂幸福后那漫长的思念感到惆怅?看着子陵接过鲜果篮时的错愕,看着子陵发现自己时的惊讶,婠婠轻挥玉手,默然离去,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这是深思熟虑下的刻意安排,还是触景生情后的无奈之举?终于让子陵记住,在同一片蓝天下,原来还有另一个女子在深深挂念着自己。一大一小,两个模糊的背影,逐渐没入雪花迷蒙的深处。婠婠走了,是怀着满足的神态,还是更加的失落?
或许以后的日子里,婠婠会忍不住悄悄地潜进幽林小谷去偷着自己心爱的男儿;或许她只是一如既往地倚着门扉,一遍又一遍地重温子陵接过鲜果篮时的错愕,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子陵终于发现自己时的惊讶;或许她会每天采一篮相同的鲜果,置于大河上,瞧着河水,载着自己的思念,直漂到天地的尽头。
希望婠婠,不再那么坚强。
我不会再看第二遍大唐,不是因为它太长,而是不想重陷入婠婠的孤独中去。或许十年后,我将不记得婠婠与子陵间的一切纠缠,但那一篮满载着思念的鲜果,那位轻挥玉手、白衣赤足的美丽女子,那道悄然没入雪花迷蒙中的凄冷而孤独的背影,将深刻地烙印于我的脑海中。这才是全书最感人的一幕。
“是娘让明空送给你的。”——又是一个聪明可爱的小女孩儿。
徐子陵道:“不知是她收的徒弟,还是亲生女儿?”
寒假时曾看了一部大唐的电视剧,情节已经模糊,结局也是一幕十年后的约会。剧里的明空当是子陵的骨肉,由婠婠牵着,黯然离去。那里已有些为婠婠不平,及到看了原著,原来更为凄凉。到底是徒弟还是女儿?我不敢回答子陵的疑问,也不愿去想。只是希望婠婠不要重蹈她师尊的覆辙,随便捡一个男人来作贱自己。
但愿只是他的徒儿。
爱你恨你,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