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迟疑了一瞬,蝶儿摇头,「我没瞧见什么可疑的人。」她没撒谎,她是没瞧见疑似江洋大盗的人,只瞅见一个受了伤的人。
「那你收拾完就快些回去。」陈捕快叮咛了句,领着同僚往别处走去。
蝶儿走回破庙里,觑见那人还躺在地上,她望了眼佛龛上木造菩萨那悲天悯人的慈悲神情,喃喃自语了句,「既然菩萨让我发现他,这人应当不是什么坏人吧。」说着,她试着想再摇醒他,「欸,你醒一醒。」
轻摇了两下,见他睁开了眼,她脸上一喜,想起陈捕快适才说的事,问了他一句,「你可是江洋大盗?」
「……不是。」他轻吐出两个字,两眼一闭,又厥了过去。
见他否认,她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毕竟总不好胡乱救人,给庵里添麻烦。她半扶半拖着,想将他扶回庵里,可自个儿一人委实扶不动他,遂放下他,跑回庵里,找了位师姑过来,帮忙扶他回去。
待君连笙再次苏醒时,已是两日後。
甫睁开眼,他便听见耳畔传来一声欣喜的脆亮嗓音—
「你终后醒了,太好了,我去请静若师太过来。」
他还来不及看清人影,只听见脚步声匆忙往外走去,片刻後,那叫蝶儿的丫头领来一位尼姑。
那尼姑约莫四十多岁,面容庄严清秀,走进房里後,蝶儿兴匆匆的对那尼姑说道—
「静若师太,我就说他有菩萨保佑,一定能醒来,你瞧他这可不是撑过来了,他醒了,是不是就没事了?」
自打那天她找了个师姑一块将他扶回庵里後,这两天除了照顾娘外,她也常抽空来照看他,见自己救回来的人终后醒了,她心中很是高兴。
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盼着此番救他一命,能将这功德回向给娘,好让娘虚弱的身子能健壮些。
「噤声。」静若师太嫌她聒噪,呵斥了声,接着抬手按在君连笙的脉搏上,须臾後,出声吩咐,「熬些粥给他喝,我再开帖药方,你去抓三帖药回来煎给他喝。」
蝶儿娇美的脸上漾着笑,清脆地应了声,「刚好我今早帮娘熬的粥还有剩,我这就去端过来给他。」
出去前,她看向他说道:「你等等,我这就去帮你拿粥过来。」她笑得很灿烂,一双明亮的水眸闪闪发亮。
那彷佛芙蓉初绽般的明媚笑颜映在他眸底,让他有些怔然,直到耳边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才让他回了神。
「尼庵本是清净之地,不收留男客,但施主伤势严重,附近又无其他人家,这才破例暂时收留施主在此静养。」
君连笙听出她话中之意,是希望他伤好之後能尽快离去,明白她的顾虑,他颔首道:「多谢师太收留之恩,待我伤势好转便会离开,不会给师太和尼庵添太多麻烦。」
静若师太轻点螓首,离去前,留下一盒金创药给他。
「多谢师太。」君连笙出声道谢,待静若师太离去後,他垂眸瞥了眼身上穿着的白色寝衣。他那身染满鲜血的衣袍被换下了,身上穿的这件寝衣也不知是何人的,有些小,穿在身上有些紧绷。
不久,蝶儿端着热好的粥进来,外头很冷,她一张小脸冻得鼻子红通通,走向他时带着一脸的灿烂笑容。
「公子,粥端来了,你快趁热吃了。」她将碗递给他,瞧见静若师太留下的金创药,热心的表示,「等你吃完粥,我帮你上好药,再去给你抓药。」
两天未进食,他确实饿了,也没与她客气,接过那碗粥,拿着勺子,慢条斯理的吃着。
她坐在一旁的木凳上,两手托腮瞅着他,问出心中的疑惑,「欸,公子是哪里人?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他没告诉她实话,只道:「我姓连,是个商人,日前来昭明城行商,半途遇上盗匪,被匪徒所伤。」
听完他所说,蝶儿陡然想起一事,「啊,难不成你遇上的那盗匪,就是陈大哥那天说的江洋大盗?」
「江洋大盗?」那天他昏迷过去,并不知有官差到过破庙的事。
她将那天陈捕快他们奉令搜捕江洋大盗的事告诉他,又道:「所以我猜想,说不定你遇上的盗匪就是这江洋大盗。」
闻言,君连笙眸里掠过一丝阴鸷。这么巧,在他遭刺客刺杀时,正好有江洋大盗流窜到附近。他怀疑也许是对方没见着他的屍首,所以才会以抓捕江洋大盗的名义,想藉由本地官府的人手来搜捕他,欲置他后死地。
先前看在父王的面上,他一再对他们母子隐忍退让,却仍无法唤回他们的良心,步步紧逼,此番甚至趁他出来为病重的父王寻访名医时,对他下手。
这回他们没能杀死他,等他返回京城,他绝不会再对他们留情。
见他吃完粥,蝶儿起身接过空碗,搁到一旁,接着拿起金创药要为他上药。
「公子,你把上衣脱了,我好帮你上药。」
大运王朝,民风开放,并不会严苛的要求女子守贞守节,纵然她一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替一个男子上药,也没人会觉得不对。
且前两天他昏迷不醒时,便是她替他更衣换药,不该看的在那时都已看过,也害羞过了。
倒是君连笙略一迟疑,才依着她的交代,脱去身上那件不太合身的白色寝衣,袒露上身让她上药。
她拿着乾净的布巾,将昨日替他敷的药先清理乾净,再将金创药敷在他的伤口上,一边絮絮叨叨的告诉他这两日的事。
「先前静若师太见你这胸前两道伤和背上那道伤深及骨头,便用羊肠线替你把伤口缝起来,这样能让你的伤口早点痊癒。还有呀,你这两日一直昏迷着,高烧不退,昨日静若师太熬了一种药草,让我喂你喝,喝下後,今儿一早你的烧便退了,静若师太的医术当真了得。」
「静若师太的医术很高明?」君连笙心思一动,嗓音嘶哑的问。
他是听说昭明城附近有一名医,医术精湛,但性情古怪,不轻易出手替人诊治,所以才亲自前来相请,莫非此人就是静若师太?
提起静若师太,蝶儿语气里满是钦慕之情,「那还用说,不少人都慕名前来求医呢。你能遇到静若师太,可是你的福气,要不以你这么重的伤势,能不能再醒过来可难说。」
君连笙颔首,「待我伤癒,定会重重酬谢静若师太。」他心中盘算着待他痊癒後,要请这位师太一同前往京城,替病重的父王诊治。话末,他接着看向她,诚心诚意的拱手致谢,「也要多谢姑娘援手搭救,否则只怕我已伤重死在那处破庙里。」
蝶儿笑咪咪的摆摆手,「不用客气啦,我跟着庵里的师姑及师太吃斋念佛,哪能见死不救,我这就去替你抓药了。」
蝶儿是个爱笑又心善的姑娘,在君连笙养伤期间,除了为他熬药上药,也常陪着他说话,为他解闷。
从她的话里,他得知她在两岁时,便随着母亲来到这座名为无心庵的尼庵。
她母亲体弱多病,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她小小年纪就开始照顾病弱的母亲,除此之外,她也常帮着寺里的尼姑们干活打杂,平日里,还要去城里接些针线活来挣钱。
君连笙原以为她爹已身故,所以母女俩才会相依为命,沦落在这尼庵里寄人篱下。
不想她却告诉他,「我娘说我爹还活着,只是因着一些缘故,所以娘才会带着我离开爹。」
这日晌午,她端着替他熬好的药过来时,一脸兴高采烈。
「蝶儿什么事这么高兴?」几日下来,他与她已熟稔到直呼她的闺名。这阵子多亏有她常来陪伴他,令他阴郁的心情舒朗了几分。
她眉开眼笑,两只明亮的眼睛笑得眯了起来。
「我娘说她已写信给我爹,告诉他我们母女俩在这儿,我爹可能很快就会派人来接我们回去团聚。」
见她这般欣喜,他也为她感到高兴,「是吗?那真是恭喜你了。」
她捧着脸颊,又欢喜又不安的说着,「我很小就离开我爹,早已不记得我爹长什么模样,你说我见到我爹,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好?」她不等他答腔,便自问自答,「是要说这么多年不见我很想他?还是规规矩矩的朝他行礼,矜持的喊他一声『爹』,什么都别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