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得饶人处且饶人
王忱睁开了眼。
王忱根本没想到自己还能睁开眼。
白晃晃的灯和白晃晃的吊顶让他一瞬间以为自己是在医院,这医院的床还挺舒服,软乎乎的,也宽敞,他还能翻身。
等等……翻身??
他一个被车撞飞十米远的人,做特效都得十块钱那种的飞远法儿,居然还能翻身?
王忱一咕噜坐了起来。
“哎哟卧槽。”他把自己吓懵了,“我怎么还能自己坐起来呢?做梦?”
王忱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儿,一刹那,无数的念头涌进了他的大脑。
——你是万辰。
啊呸呸,不对,我是王忱。
——一个演员。
去你妈的演员,我是个导演,我自己片子都还在上映呢,早就不做那八百年前的演员梦了!
——这是公司给你租的房子。
公司个毛线啊,我和你们公司秦总同居都快十年了,隔着八百米都能看出来你们秦总硬没硬,我还用得着公司给我租房子?
——你刚刚结束工作,昨晚在剧组的杀青宴上喝醉了。
杀啥青啊,昨天一早刚出门,我就被一辆奥迪Q7撞出了一个抛物线飞出去了,你们扑克脸秦总都被我吓得变色了,我哪儿还有昨天晚上的事儿?
王忱一边跟脑子里不知道为啥冒出来的念头打架,一边爬起床来准备穿衣服。
然而,王忱刚站到镜子跟前儿,忽然就愣住了。
我的天爷啊,镜子里咋不是我呢?
“我是万辰,一个演员。这是公司给我租的房子,我刚刚结束工作,昨晚在剧组的杀青宴上喝醉了……”
那些莫名其妙的念头再一次以连贯的形态在王忱脑海里浮现,王忱僵硬了一会,还迷糊的脑袋总算清明起来。
昨天一早,他出门过马路的时候光顾着冲马路对面的秦阅傻笑,没想到一辆拐弯过来的Q7直接把他给撞死了。
没错,撞死,人飞出去,掉地上的时候特别寸,正好落在“前方施工”的施工地里,身体砸在水泥钢筋上,王忱在一瞬间失去意识,连疼不疼都忘了。
当天中午,医生就宣布抢救无效死亡。
王忱伸手拿起床头桌上的手机,没等滑开解锁,就已经看到屏幕上清晰的新闻推送。
国内新锐导演王忱昨日车祸死亡。
所以,他死了。
现在这个站在镜子跟前儿,连内裤都没穿的、长腿细腰大丁丁的小鲜肉确实不是他,是万辰。
演员万辰。
一刹那,一种惊喜又惊悚的感觉突然从王忱的后脊骨冒了出来。
惊喜的当然是自己竟然没有死。
而惊悚则是……他居然重生到了万辰的身上!!!
“你个臭不要脸的!”王忱没忍住,指着镜子里的脸破口大骂,“十八线网红还有脸自称演员!”
他认识这张脸,好巧不巧,万辰就是他男友秦阅公司里的艺人。
三年前,也就是万辰16岁那年参加选秀节目的时候签约进来,出了一套写真集,接受了三四个采访,连个娱乐节目的通告都没来得及上,就已经没什么人记得他了。
尽管如此,一年前,万辰还是凭着一张帅脸考进了电影学院。
同时,万辰出演了他的第一部电视剧《玫瑰的你》。一部以三个女人为主要角色的职场剧,也是秦阅公司的项目,万辰演的是里面的男五号,女二的弟弟,露脸加起来的时长都凑不到一集,就这么着,谁也没想到,在两个月前,《玫瑰的你》上星播出以后,万辰竟然红了。
红就红了吧。
王忱是做导演的,虽然年轻的时候也做过演员梦,但是很快就被秦阅掐死在摇篮里了,所以王忱本身和这些演员也没有任何竞争关系。但偏偏,就在一个月前《玫瑰的你》收视破2的庆功会上,万辰向秦阅表白了。
就在KTV包厢里,凌晨一点,其他主创都已经各回各家了,秦阅还在等王忱开车来接。
万辰估计是借酒装疯,明明都走了,又冲回来跪到秦阅脚边一通发情。
王忱以为秦阅喝多了走不动,特地到包厢里找他,结果没想到一推开门就看见万辰在亲秦阅的皮鞋,秦阅的扑克脸也难得露出一丝恶心到不得了的表情。于是王忱没忍住,直接把一瓶还没开的威士忌砸到万辰的脑袋上了。
秦阅看见他来了,脸色微变,收回脚,坐正身子看向王忱:“忱忱……”
王忱以为他要解释,摆摆手,“没事,我信你。”
“不是……”秦阅看了眼倒在地上的万辰,还有他头发上湿哒哒不知道是血是酒的液体,眉头微微蹙了几秒,“我是想说,这瓶酒,八千,孙导补送你的生日礼物。”
王忱愣了一秒,猝然暴怒:“□□妈的秦阅!你不早说!!”
秦阅站起身扯了扯领带,直接走开:“不关我事,你操他吧。”
现在好了。
王忱看着镜子里光溜溜的人,死而复生,居然跑到了这个贱人的身体里,他都不知道该不该先找个黄瓜把万辰的菊花给爆了。
“算了,还是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王忱想想那酸爽,抬起头,指着镜子里的人,很硬气道,“这次,老子是看在我自己的面子上放了你,再有下次……”
他突然顿住。
等等……
他没死。
他活了,然后活到了万辰的身体里,但他还是他,还是王忱的灵魂。
那……那秦阅还算不算他男朋友啊?
应该算吧?感情这事儿论灵魂不论身体,更何况他还挺爱秦阅呢,十年,十年既没让他们分开,也没有让他们的感情有一点减淡,王忱有些伤感地想,现在秦阅一定很难过吧,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死掉。
不过万幸,他以另一种形式重生了!
王忱督促自己振作起来,冲着镜子灿烂一笑,“操,虽然人贱,这脸可真他妈帅。”
他拍了拍万辰,哦不,他自己的脸,然后又捏了一把万辰,哦不,他自己的屁股。
挺有弹性,就是不知道秦阅喜不喜欢。
说起来万辰才19岁呢,他今年30,秦阅都35了。
“这回秦阅可真是占了大便宜了!”
这么一想,王忱彻底笑了,啥也不管,换衣服,回家赶紧找秦阅去!
他和秦阅谈了十年的恋爱,只见过秦阅哭过一次,就是他爸去世的时候,其实他们父子一直不合,但秦阅父亲的葬礼上,秦阅还是没忍住掉眼泪了。秦阅在不相干的人情关系上一直冷漠,因此王忱听过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说秦阅那是鳄鱼的眼泪。可只有他知道,那是真的。
无论如何,秦阅都没想过他那个脾气暴戾却一手将他培养的父亲会倒下。
王忱不知道他死的时候秦阅会不会哭,可是当他被车撞飞的那一刻,他看见秦阅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他们上一秒还在说笑。
下一秒,就要秦阅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死在他面前。
这太残忍了。
想到这里,王忱几乎在这屋子里呆不住了。他匆匆忙忙套了衣服,抓上鞋柜上的钱包钥匙就冲出公寓,招手拦了辆车直奔两人的家。
秦阅名下的房产不少,这几年也断断续续买了几个写到王忱名下,只不过,两人一直住在秦阅投资第一部电影赚的钱买的那套独栋小别墅里。房子不大,两层带地下室,还有个几十平的小花园,小区物业令人省心,环境也一直维持得不错,然而这几年北京的独栋别墅开发越来越少,这边的房价一年年也跟着水涨船高。
关键是王忱记得前面那一栋里一直住着个身材挺好的男演员,养了个金毛,有时候戴着帽子出来遛狗顺便跑步,他总是忍不住多看几眼。
每回被秦阅发现了就是一顿狠操。
即便如此,秦阅也从来没说过搬家。
王忱知道,秦阅是个外冷内热的人,骨子里念旧,十多年来戴的腕表一直都是他妈妈在他成年那天送的那一块,住惯的房子不会搬,爱惯的人也不会分开。
坐在车上的时候王忱就忍不住想,如果他真死了,恐怕秦阅也不会从那个房子里搬出来,除非他有一天忘了他,爱上别人。
操。
想到这个可能,王忱忽然更着急了。
他抬腿踹了一下出租车的前座,“师傅,能不能快点。”
的哥没说话,一脚油门下去,追尾了。
这就是北京的路况,清晨七八点钟的首都,任你是谁,多急的事儿,都没脾气。
王忱只好换了辆车,一路奔北,回家。
秦阅的秘书孟楷隶从医院开车把秦阅送回家的路上,一直以为秦阅会睡着。
但他没有。秦阅只是睁着眼一路看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连孟楷隶买的早餐也没有动。
孟楷隶有点担心,回头问:“秦总,您没事吧?”
秦阅收回目光,落在孟楷隶脸上的视线与寻常仿佛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冷峻,一样的公事公办。
“我应该有什么事吗?”
孟楷隶没敢再说话。
昨晚秦阅在王忱的……尸体旁边坐了一夜,早上他推开太平间大门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孟楷隶觉得他脸青得快赶上了里面的王忱了。不过他没敢说,就问秦阅接下来怎么办。
“明天让殡仪馆来吧,我回家收拾收拾东西。”
然后秦阅就直接拉开了驾驶座的门,孟楷隶被吓了一跳,他忙抢上去,“秦总秦总,我来吧……我来开车。”
就秦阅现在这个状态,孟楷隶哪敢把方向盘交到他手里。好在,秦阅没有执着,他只是按了按自己的额心,就坐到了后排。
孟楷隶松了口气,开车把人送回了家,车停在门口,孟楷隶把钥匙还给对方,礼貌地问:“秦总,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你走吧,公司有事让他们给我打电话。”
孟楷隶心想,看了新闻的人谁还敢这个时候给你打电话,嘴上却说:“好的秦总,那您休息一下吧,我先回去了。”
然后秦阅就进了家门。
客厅的灯是开着的,这让秦阅换鞋的动作一下就停住了。
……只有王忱……只有王忱一回家就要开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