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201704
“你看,多丑陋。”白青雨也不回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对他说。
白青雨对身上这个刺青似乎是很厌恶的,身上的胎记变成了牡丹花,意味着白家的少爷成了阉伶。这胎记去不掉,他是阉伶这件事,也永无改变的可能。
白青雨将衣服穿上,问:“大哥在哪?”
“在书房呢。”
白青雨低头将腰系上,听顾槐接着说:“孟少爷在书房看少爷画的画呢,夸少爷画的极好。”
顾槐知道,若得了孟客的夸奖,少爷必定是极高兴的。一则因为少爷和孟少爷交好,二则孟少爷可是出了名的才子,能得他夸奖实在难得。
不想白青雨听了却是一愣,快步朝书房走去。顾槐见他脸色有变,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好紧紧跟着。他们到了书房,见孟客正坐在椅子上看书,姿态异常闲适。
“你怎么都是穿白色,”孟客说:“若不是日日跟你在一起的人,怕都不知道你每日能换几套衣服。”
“白色素净。”白青雨说。
大概他这样的人,自感污秽,所以格外爱干净。
“大哥,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你说。”
“我有个朋友,跟我一样,也是少年时候便被人掳走,做了阉伶。我们俩无话不谈,患难与共,我前些日子派人把他赎回来了,但是我一个人,已经引来满城风雨,再找来一个跟我一样的,我怕宗亲们会有意见。”眼下经过孟家的帮助,他虽然已经保住了白家的家业,但是他的那些叔伯兄弟却依然虎视眈眈,嫌他败坏了白氏的名声,所以这件事,他得谨慎:“我想问问大哥的意见。”
“既有此人,何不早说。”孟客道:“既然是你的朋友,又与你有患难与共的情谊,那便也是我的兄弟。你若不方便,可交给我照顾。”
白青雨便笑了,说:“只是我这朋友早年性子倔强,几次逃跑不成,被打傻了,形同幼童,要照料起他来,也不是容易的事。”
孟客道:“你若信我,只管交给我就是了。”
“我怎么不信大哥呢,”白青雨言语温糯:“这世上我最信的,便是大哥了,所以才将这样重要的事告诉大哥。大哥若能好好对他,便也是疼我了。”
等到孟客走了,顾槐小声问:“少爷,你那位朋友,不是在外头住的很好么,而且咱们家也有许多空院子,为什么把他交给孟少爷照料呢?”
白青雨低着头将案上的书画都收拾了,道:“你不知道我那位朋友,好的时候只是痴痴傻傻,犯病的时候却乱抓乱咬,要照料他,极费心力。孟大哥如果能将他也照料的耐心妥帖,说明我这个靑弟在他心里也是极重要的吧?”
他说着抬眼看向顾槐,似在问询。顾槐低下头来,叹息了一声,说:“我有句话一直想跟少爷讲……孟少爷对少爷耐心细致,帮了咱们家许多忙,为何少爷到今时今日,还未完全相信他呢。这几个月来,少爷也想尽办法试探过他了。孟少爷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不知道少爷是故意试探他呢。”有时候他都觉得他们少爷的防备心也太重了,多亏孟少爷心胸宽广磊落,并未计较。
“他若知道我是故意刁难他,还肯帮我,才是情深义重吧。”白青雨微微歪着头,似乎若有所思,手指摸着案上的一幅画。
顾槐抬头看去,隐约看到那是一张人物画,画上似乎是个男子,颇有光风霁月之态,他要再细看,白青雨已经那画给盖住了。
但是顾槐已经猜到个十之七八,心下一黯,等到白青雨出去之后,他装作打扫书房,便偷偷掀开那些画纸找了一番,结果在最下面找到了那幅画。
竟跟他猜想毫无二致,画的正是丰神俊朗的孟元君。
孟客古道热肠,为人热忱,既然答应了白青雨,果然将那住在外头的朋友给接了回来。
孟老爷见家里多了一个痴呆儿,便问:“这又是谁?”
“小塘。”孟客道:“他是靑弟的朋友,托我照料。”
孟老爷看了看那个小塘,生的十分秀美,虽然是个男人,却没有喉结,便知道是和白青雨一样,是个阉伶:“真是作孽,好好的一个孩子,竟也被祸害了。”
“所以是个可怜人。你别看他痴痴傻傻,却会下棋,一旦下起棋来便安静的很,且棋艺精湛,我都不是他的对手。”
“客儿,我知道你一向仁善,见那白青雨身世坎坷,又与你有总角之好,你可怜他,有心相帮,可外头如今传的这么难听,你是不是也避避嫌?我听跟着你的小厮说,昨夜那个白青雨又做噩梦,夜不能寐,所以将你叫去了?你知道外头如今都如何传你们么,说你们日则同行,夜则同息,如同做了夫妻一般。你尚未娶亲,落下这等名声,以后可怎么办。”
孟客闻言笑道:“外头不管怎么传都不要紧,父亲难道还信不过儿子么?”
“所以我只是说你几句要你注意,也并未拦着你。只是落花无情,未必流水无意,你虽然光明磊落,那个白青雨心里也是如此想么?他可是个阉伶,只怕取悦男人,是他……”
“父亲,靑弟不是那样的人,他温文尔雅,性子沉静,比寻常读书人还好礼知节,外头那些议论,不过因为他是个阉伶罢了。可是他当年被拐,我也有责任,若不是我带他出去玩,又一时贪看把戏将他忘了,他或许也不至于被人掳走。他有今时今日的境遇,也有我的过错……”
孟客说着神色便黯淡下来,似乎颇为自责:“你看他容色出众,才艺卓绝,若好好地在白家长大,此刻便是这世上最优秀的儿郎,何至于到今时今日这个地步!”
孟老爷叹了一口气:“此事你已经自责多年,但这何尝是你的过错,那时候你们日日出去玩,谁能想到就那一日发生了意外……罢了罢了,你这愧疚已成心魔,若不让你照顾他,只怕你终生难安。只你知道分寸就好了,不要给祖宗门楣抹黑。还有一件,你与白薇的婚事,该早日定下来。那孩子温柔贤淑,如今外头流言那么多,她还肯嫁你,你与她早日完婚,也好堵住悠悠众口,再者和白家结下这桩姻缘,也方便你照顾白青雨。”
孟客点头:“这些父亲母亲做主就是。”
孟客的婚事,就这样定了下来。他和白家小姐白薇定亲的时候,在青州城也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白家小姐,比得上白少爷风姿卓绝么?”
“是不是这孟少爷打定了主意要做白家的女婿?那个不能娶,转身就娶了另一个?”
“也不知道那白少爷知道了这事,会是什么反应。”
顾槐是白家最先知道这个消息的人,他自知道了之后,心就一直悬着,不敢告诉白青雨。
主子对孟少爷的心思若隐若现,说不清也道不明那是什么感情,但他知道一点,如果白青雨知道了这件事,定然心里难受。
但这件事到底瞒不住,孟客来他们家做客的时候,便自己告诉了白青雨。
白青雨微微一愣,顾槐紧张地看着他家少爷,他似乎看见了白青雨微微抽动的脸庞,但随即在唇角露出一抹微笑来。孟客尤不自知,说道:“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你喜欢白薇么?”白青雨跟白薇并不熟悉,因此并没有喊她堂妹,而是直呼其名。
孟客笑道:“媒妁之言,父母之命。”
“那你自己喜不喜欢?”
“白姑娘知书达理,是个良配。”
“那就好。”白青雨说。
自家少爷反应这样平淡,倒大大出乎顾槐的意料。
孟少爷来的时候,把小塘也叫上了,看起来孟少爷将小塘照顾的极好,小塘沉静听话,在孟少爷身边十分温顺,孟少爷对他照顾的十分妥帖。白青雨就一直盯着小塘看,嘴角带着淡淡地笑。
孟少爷走的时候,顾槐去送他,送完孟少爷回来,他才走到房门口,就听见了碗筷落地的声音。他赶紧跑进去,就看见白青雨坐在地上,眼睛和脸庞都是红的,死死地盯着他。
顾槐看到那样的白青雨,只觉得心里发紧,叫道:“少爷,你怎么了?”
“不要叫我少爷!”白青雨突然发了狂一般:“我整日在家,什么都不知道也就算了,你是做什么的,你整日往外头去,还天天去孟家瞧小塘,定亲的事,你会不知道?!”
顾槐心里发虚,道:“我……”
“骗子,都是骗子,男人果然没一个是好东西!”发了狂的白青雨像是变了一个人,绝美的脸庞扭曲着,整个眼睛都是红的,脖子隐隐露出青筋,整个人似乎都是扭曲的,看着极为可怖,手拍得桌子咣咣直响,手掌都拍出血来。顾槐冒死抱住了白青雨的胳膊,白青雨便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直把他肩膀咬出血来。
顾槐不敢喊疼,只说:“我是怕少爷伤心,所以没有告诉你,不是成心要瞒你!”
白青雨良久才松开了嘴,在他怀里靠了好一会,才说:“我为什么伤心,我不伤心。以后我跟大哥就是一家人了。你说,白薇虽然是我堂妹,但我也算是他的大舅子了吧?”
他说罢便笑,顾槐被他笑的心里发毛,想要松开他,他却将顾槐紧紧抱着,问说:“顾槐,你见过白薇么,是她好看,还是我好看?”
“自然……是少爷好看。”
白青雨松开他,垂着头,捋着自己乱成一片的头发,说:“再好看有什么用,不男不女,嫁不了人,娶不了妻。”
他说罢忽然掩面而泣,情绪反复无常,叫顾槐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十几年阉伶生活,早已经毁了曾经的青州金童白青雨,他的外貌那么美,心却千疮百孔,治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