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群臣
然而姬伯服失望了。
他爹把他带去见群臣,目的就是他最不希望的那一个。
作为未来太子去拜山头,见见他爹倚仗的朝中大佬。
姬伯服生无可恋。
然而满心满眼都是心爱的小儿子的周王姬宫湦正兢兢业业地为小儿子铺路。
殿中有郑公友、虢公鼓、太史伯等官员,上卿、司徒、太史、大夫都有了,可以说朝中重臣都在这里。
“服儿,来,坐。”姬宫湦在自己的坐席上坐好,又拉着姬伯服在他特意空出来的地方坐下了。
与父王并肩坐在主位上,姬伯服的头只高出案桌些许,看起来小小的一个。
姬宫湦是特意带他出来见人的,自然要让人考校姬伯服一番。
姬伯服肃容坐好,底下的群臣朝他露出一个微笑。
最先开口的是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老贵族,语气很是亲切,问的问题却很有含量。
“臣闻‘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分争辨讼,非礼不决。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今太子虽长,然为庶,殿下虽幼,乃为嫡,君臣兄弟不定,当如何?”
姬伯服听完,整个人都愣了。
这位大叔你是真的不怕作死啊!第一个问题就这么猛真的好吗?
这个人的问题,前半句是礼制所规定的内容,他的重点在于“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目的就是为了引出姬伯服和姬宜臼现在的身份。
为什么以礼著称的大周王室会出现太子是庶出,姬伯服这个小王子反而是嫡出的怪事呢?
还不是因为他爹姬宫湦作死,硬生生废嫡立庶嘛!
姬宫湦的表情也不好看:“服儿如今年岁尚幼,司徒是否考校得太过高深了呢?”
姬宫湦出声了以后,姬伯服才知道这位给自己出难题的人是谁。
郑国国君,大周司徒,姬友。
姬友是周厉王的幼子,宣王的幼弟,他的年纪到现在起码将近六十了,不过因为保养得好,所以看起来并不老罢了。
姬友是年初的时候才担任的司徒,因为上了年纪,总是见不得违乱礼制的事,所以此番一见面就给姬伯服一个下马威,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闻‘文王之为世子,朝于王季,日三。鸡初鸣而衣服,至于寝门外,问内竖之御者曰:「今日安否何如?」内竖曰:「安。」文王乃喜。其有不安节,则内竖以告文王,文王色忧,行不能正履。’。此非为人子之义乎?”
姬伯服一本正经地回答,配上他这个年纪的外貌,倒十分容易引人发笑。
但是他的回答却是一点都不含糊的。
他举的是文王侍奉其父至孝的例子,所要表达的中心意思就只有一个,父命为上。姬宫湦既是姬伯服的父亲,又是周王,姬宫湦下的命令他不置喙,那是为人子的义理。
虽然这样的回答有点和稀泥的意思,但是以姬伯服的年纪看,这个回答也不会被人诟病。
八岁孩子答成这样,又不是早有处理政事的培养的太子,有这样的素养不错了。
姬伯服不是没有其他的答案,但是明晃晃地反对给他们母子挣利益的姬宫湦,说他做得不对,难道会让姬宜臼和他的外家心存感激吗?
给己方队友捅刀子,只能证明姬伯服的脑子有问题,他们这边的这条船不太稳,而且他自己都否认了姬宫湦的所作所为,他们的正统性就更加没有人认可了。
所以说,虽然是姬宫湦作的死,但是姬伯服哭着也要认下来。
没办法,人办事总是要看自己的立场的。
就像他虽然很可怜被自家祖宗泼了脏水的商朝末代帝王帝辛,也就是商纣王,但是要让现在的他来说周灭商好不好,正不正义,作为周朝子孙后代的他必须要坚持自家的正义性啊!
就算睁着眼说瞎话,自己的良心会痛,也要继续说下去!
郑公点头,道:“善。”
虽然开局就来了这么一个问题,但是后头的问题就温和多了,毕竟除了郑公友这个不受控制的长辈,剩下的都是姬宫湦自己启用的重臣,自然以王上的意志为先。
第一个问题虽然有些和稀泥但是答得也算完美的姬伯服,应付起后面的问题就更得心应手了。
这一次的见面非常成功,就连郑公都觉得,姬伯服除了出身不够好,其他的也没什么不好的了。
要是他是正经的嫡出,就算姬宫湦要废掉姬宜臼立姬伯服,郑公指不定都能捏着鼻子认了。
只不过,出身是原罪,他还是看不惯啊!
姬宫湦不管,只要郑公不再插话制造麻烦,那就是最好的事了。
至于立姬伯服为太子,让群臣见识到立幼子为太子并不是一个完全的错误就已经够了,具体的过程,姬宫湦自己会把困难都摆平的。
集中精神被考校了一番,放松下来之后,姬伯服整个人都显得十分困倦。
他强打精神走了一段路,就果断地向他的蠢爹求救了:“父王,抱。”
至于他已经八岁了为什么还求抱……呵,这叫做显示父子亲情嘛!
这个时代已经开始讲究抱孙不抱子了,特别不人道,但是姬伯服作为姬宫湦特别宠爱的幼子,小时候见天地求抱,猛刷蠢爹好感度,也留下了这么一个像寻常人家的老百姓一样的后遗症。
姬宫湦倒是非常喜欢姬伯服的这个毛病,欢欢喜喜地应了,就把儿子抱了起来。
走了两步路,姬宫湦自己也撑不下去了,让人准备撵驾。
中途路过太子姬宜臼的住所,正巧碰上姬宜臼在午间休息的时候回宫,他也没想着停下和大儿子说什么话。
撵驾周围并没有什么纱帐遮挡,姬宜臼能够很清楚地看到姬伯服被姬宫湦抱在怀里,睡得不知天昏地暗的模样。
再加上他被父王直接漠视的模样,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煞是好看。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进到殿内,平复了心情之后,他想起另一件事来。
方才被父王抱着姬伯服的模样气到了,倒没想过为何姬伯服会出现在撵驾上。
他早晨恍惚间听了一耳朵,说是父王亲自给姬伯服请了假,他原本想着莫不是这幼弟病了,抑或是躲懒不愿意去上课,总之想的都不是什么好事,不过看方才见到的景象,似乎不是那么简单。
也不用姬宜臼细想,追究详情,很快就有人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了。
姬宫湦也没想着要隐瞒自己带小儿子见大臣的事情,从他废王后开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了达成他的目标服务。
这是一个决定了要做什么,就一定会努力去完成它的人。
如果从旁观者的角度客观地说一句,那么姬宫湦的心偏得太过了,任是谁看到了,都会为姬宜臼抱屈的,但是抱完屈以后,事情该怎么样那还是怎么样。
姬伯服被送到了住所,姬宫湦迫不及待地要和亲亲王后表功,卿卿,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咱们儿子捧上太子之位哒!
褒姒倒不是很在意这个,即使姬伯服不是太子,日后他受封诸侯,肯定也过得不差的。
但是姬宫湦一心一意要将姬伯服捧上太子之位,她也不说什么。
她虽然日日不开颜,整日都是一副忧郁的样子,但也知道姬宫湦待她是真的很好。
姬伯服不是睡眠不足,睡了一会儿也就醒了,醒来又见到爹娘在秀恩爱,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又有被闪瞎的趋势。
唉,有一对秀恩爱的爹娘,他的眼睛真的好痛啊!
晚膳姬宫湦依旧是在这里用的,姬伯服狼吞虎咽地吃完,胡乱地拿帕子浸水净了面,就禀告了父母出去消食去了。
虽然他是小的那个,但是他的父王夹七八筷才会想起他,让他多吃点、吃慢点,剩下的时间,都在和他娘类似于“这道菜是否合你的口味”、“这道菜不错,卿卿你尝尝”的对话中度过了。
饶是姬伯服经历了这么些年,但是在他爹的态度特别热情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些受不了。
啊,男人啊!啊,爱情啊!
今天吃得太快,姬伯服还是把自己撑到了,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摸着自己的小肚子在外头乱逛消食,身后不远处当然缀着内监、侍者。
半路上碰到便宜哥,连招呼都还没打,就被姬宜臼气哼哼地甩到后面去了。
姬宜臼住的宫苑离褒姒住的地方挺远,姬伯服在饭后散步的时候碰到他,只能说明他不是从自己的住所出来的。
看他来的方向,姬伯服脑子里只能想到冷宫这一个可能。
姜后被贬到冷宫去了,爹不疼的姬宜臼只有妈爱,当然是去探望无辜被废的母后去了。
探望完母亲刚回来,也难怪他看到姬伯服会心情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