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渐行
南阁楼每月都有桓夙的人去清扫,但孟宓说什么也不让那些人进她住的房间去,所以这些琐事向来是她亲力亲为的。
但眼下孟宓人宿在大王枕边,无暇来此,扫尘的两名侍女大着胆子推开了大门,一个哈着气颤颤地伸入一只脚进门,远处仿佛有石子落地的声响,远处宫外的磬音,绕得她胸腔一震。
“什么事?”后跟来的那个胆儿却不如她大,被她惊乍之下骇得滞住了脚。
前头的高个宫女秉着一支绯红的长烛,燃着一抹火光,将青铜烛台引燃开几朵火焰,映着光,只见那雪白的帐中似乎有一个绰绰的影子,侍女吓了一跳,跟着,便听到不知道哪里传来一声试探的问候:“阿宓?”
是一个男人温润如玉的嗓音。
天色将暮未暮,桃夕般的层云尽数染彩,但南阁楼里的光影却极暗,那侍女已经动弹不得,只觉得有什么扼住了自己的喉咙,转瞬间,寒冷的冰水从脚底蔓延上来,将意识偏偏吞没。
而跟在她身后的湖蓝色褙子衫的侍女人已经跑远了。
……
孟宓被抱下温热的浴池,水柔软地漫上来,她靠着光滑的石壁轻轻喘气。
许久后,桓夙才不疾不徐地回来,直到一条修长的腿下水,溅起一串长花,孟宓才暗吃一惊,“你怎么——”
堂堂楚侯,要跟她共浴?
桓夙沉默地贴近来,她发觉他手里攥着一样东西,很快被摆在身后的地上,孟宓被长臂卷入男人的怀里,小心翼翼地连呼吸都放轻了,桓夙似乎在摆开什么,孟宓有些诧异,扭过头,只见一卷图册被光明正大地放到岸上,一男一女纠纠缠缠……
腾地一朵红云爬起来,孟宓心道大王不要这么学以致用啊。
“害怕?”
“不怕的。”
“宓儿。”他动情地抱住她的腰延绵吻下来,辗转的唇落在她的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孟宓微微打开了自己,任由他啜饮埋伏最深的槐花蜜。
后来,浴室里传来了令人耳热的动静。
一个重如捣杵,一个颤如垂露,大汗淋漓地缠着。
“别走……”他动情了,目光晃得比月光还要迷离,孟宓被他托起来,又不断地被放下,深得直叫唤,“大王。”
回答的却是一个猛然的送入,孟宓吃了一惊,涨得说不出话来,他脸色微沉,“错了。”
孟宓慌慌张张,意识清醒了又乱,她总不说话,他便更重地惩罚她,孟宓被扯得绷成了一根线,许久之后才想起来,“夙儿。”
“继续喊。”
“夙儿。”
他好像喜欢听人喊他“夙儿”,孟宓便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唤。
他的领悟能力很高,除了第一次,后来,再也没让她痛过。
止歇后,他抱着她,下巴搁在她的肩,场面有些弥乱,但此时他却像是忽然豁然地打开了出口,“今日,卜诤领着一干朝臣对孤阳奉阴违,咄咄逼人,要孤答应予齐境流民画十里地,在长江边挨着郢都新建城邑……”
也许是桓夙以为她不懂这些,刻意说的,不过是找个倾诉的人。
但孟宓知道他的处境,楚国的令尹身为百官之首,更是两朝遗老,桓夙轻易动不得,何况楚国底下那班人向来不听他这个小楚王的,以前有太后,矛头直指她,现在太后不在了,除了欺负这位小侯爷,也没别的人可以揪着不放了。
真是一群恶劣的人啊。
“不想说这个。”桓夙轻轻放开,眸光深如墨色,“旁人怎样,孤都不管了。但孤要你发誓,你这一世,永远不能离开孤,连死也不能死在孤的前头。”
好霸道的誓词,但不论怎样,这种节骨眼儿上不能犹豫,他要,她就给。
“好了,我发誓,永远不离开夙儿。”
“如果做不到——”
“有违此誓,必遭烈火焚身……”他将她的话吞了进去。
又是一次疯狂而荒唐的旖旎缠绵。
孟宓真正恢复清爽地走动,已经到了日上三竿,阳光灿烂如金,她站在漱玉殿前,仰望着南面的那一栋楼阁,也许今日上阳君会来,会带她喜欢看的那些策论,跟她说外边的事。
宫里却没有人喜欢跟她聊这些,即便是桓夙,给她的也永远是《女训》这些冷僻无聊的消遣书,她知道他的心思,他就想她永远陪着他,坐那冰冷的王座,守这先人曝霜露、斩荆棘换来的疆土。
可她却不需要知道王宫外的事。
桓夙要的是一只他喜欢的金丝雀。所以孟宓答应永远不离开他,她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到。
她伸了一个懒腰,只见行色匆匆的一名侍女,从漱玉殿前仓皇地退去,临走之前,似乎还看了她一眼,神色很慌张,几乎手脚并用。
孟宓看得疑心大起,她一转头,只见小包子弓着腰碎步跑来,“孟小姐,大王有事问你。”
孟宓随着他,一面走一面问发生了什么。
小包子知无不言:“昨日在南阁楼扫尘的两名侍女,回来后有一个得了癔症,疯疯癫癫的看来是治不好了,大王方询问了幸存的这一个,却问不出所以然,总之那里有些奇怪的动静,大王只怕要问这个,待会儿孟小姐你要仔细回答啊。”
乍听到“南阁楼”孟宓就已经暗叫不好了,幸得好像桓夙也并未发现异样,这事算是给她的一个警钟,不论怎样,暂时她还是要回去的。
但桓夙显然并没有因为这事烦恼,他命人支起窗轩,正对着远处的一方竹林,画着手中的舆图,暗黄的绢绡勾勒着锦绣繁荣的楚国河山,他的两根手指,从容不迫地从一座深谷,划到另一处坦荡的平原,听到孟宓的动静,对她勾了一下小指,绽出一个难得一见的温朗笑容。
“过来。”
“嗯。”孟宓已经完全放下心了。
她乖巧地挨着他靠住,桓夙一只手抱住他,少年的胸膛已经不若两年前那般瘦弱,已经足够把她护在羽翼里,也不像那时那么冰冷而阴鸷,胸口有滚烫的温度。
“宓儿,”他偏过头,嘴唇差一点便碰到她的鬓角,“我想要个人。”
孟宓一时莫名所以。
没有想到他完全不问昨晚南阁楼的异动,她支着手看他,有些纳闷。
桓夙敛唇,“征用岳父大人,可以么?”
孟宓瞬时脸色潮红,“什么岳父!”
但明白他的用意之后,孟宓忽地睁大了眼睛,“什么?”
桓夙指了指鄢郢这块地,山川相缪,郁乎苍苍的一块肥沃土壤,他笑了笑,“岳父大人是楚国最大的粮商,孤将楚国的粮仓给他管,你看怎么样?”
她知道他根基不稳处境艰难,但孟宓决计不愿将自己的家人牵扯到政局之中来,她只希望父母能在晚年过上淡云流水的富足安稳生活。平心而论,她的父亲胜任区区粮官还是不在话下,但只怕桓夙另有所图,只要入了官场,凡事都是身不由己的,要是成了令尹卜诤的大敌呢……
她几乎不敢再想下去。
但桓夙已经将拟好的诏书搬了过来,盖上了印玺,“你注定是孤的王后,怎能平民出身,孤这是一举两得。”
但她显然兴致并不高,桓夙微讶,“你不愿意么?”
“没。”孟宓心疼他是真,可是,她睁着双眸,凝视眼前已经成为一个男人的桓夙,忽然之间觉得眼前有重重的迷雾,她有些看不清他。
她喜欢的她要的,他不问也不给,便擅自做了这些决定。
不问南阁楼的事情,也是因为笃定了,他不会再让她回去吧?
孟宓抬起手背,撑着笑容说:“这是国君和我阿爹的事情,我怎么好说什么啊。”
诏书已拟,回天乏术了,孟宓很想劝他,可是正在兴头上的桓夙怎么听得进去?他正苦于四处网络人才为己所用,谁要是泼凉水,都会触他的逆鳞。
孟宓只想徐徐另图。
本想着若是桓夙不追求这事,她便先说自己的请求,但最后桓夙将她的话驳了回来,竟是没有给她丝毫喘息的机会。
孟老爹毕竟是个商人,怎么敌得过那些满腹心肠算计的朝臣?
“也好,宓儿不说不允,孤便把这诏书颁下去了,不知道岳父大人能不能开怀一番。”桓夙敛了轻薄的唇,抬手朝外唤了一声,小泉子领了王召后,便不敢搅扰地退下去了。
孟宓咬唇不语,桓夙似乎没有察觉,将桌面上的舆图收起来,绑在一处,回眸看来时,孟宓已经扯开了一二分笑意,她隐隐有些担忧,桓夙握住她一只柔软的小手,轻轻地靠在她的耳畔,“别担忧,宓儿。”
“孤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孟家人。”
她轻轻地抖了一下,听到他说,“以后,孤只剩你了。”
孟宓浅浅地点头,伸手在他的后背轻轻拍了一下,“你别怕。”
“孤不怕的,只要你还在。”桓夙漆黑的眼眸溢出一杯柔色,掬了月光般清莹,轻盈如水的吻,不偏不斜地落在她的眼角,孟宓的手沁出了汗水,他的唇和胸口都是烫的,只是竹风吹来,竟然有微微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