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莫欢
辰时一刻,日头已是高升。平阳伯府的西角门处慢慢地驶出三辆马车,两旁跟着仆妇下人,径直往外城西边的拢翠山方向而去。
最后一辆石青缎暗纹马车里坐着三个豆蔻年华的姑娘,马车里时不时地传出娇声细语,路过街市之处,引得路人纷纷回头张望。
三人皆是富贵模样的钗环袄裙。中间那个削肩细腰,一双杏眼娇俏可人,一身百蝶穿花云锦,衬得她明艳动人,嘴上叽叽喳喳不停,说话间不时地扯着两旁姐妹,引得头上那玲珑翡翠流苏微微晃动。
左边那个一身软银轻罗百合裙,鹅蛋脸面颇为秀丽,却有些温柔小胆,低垂着脑袋,只露出髻上镂金点翠桃花簪,偶尔才抬头朝中间那位微微一笑。
右边那位琼鼻樱唇,梳着垂鬟分肖髻,额间一颗红艳的朱砂痣在发稍间半隐半现,碧玺点翠串珠流苏随着马车微微晃动。却是双眼微闭,好似要睡了过去。
“欢姐儿,别装睡了!”一个装睡,一个木头似的人,她都要无聊死了。中间的莫凤见她闭着眼睛不搭话,嘟着嘴重重地扯了一下她的手臂,新留的指甲在幼白的肌肤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莫欢秀眉微皱,摸了摸被划疼的手臂,睁开眼看着方才拉扯她的莫凤,脑袋有些抽疼。却只能强打着精神听她说京城里外各家小姐公子的八卦,谁让这三人里面她的身份最是“尊贵”呢。
莫家老爷子当年出身草莽,无意中跟了高祖皇帝打天下,立下军功不少,赚了个伯爵当当。却也深知太平天下行武之人无甚出头之日,只督促着子孙念书走仕途。
只是嫡长子莫衡资质平平,承了父爵靠着父萌,如今在礼部做了左侍郎,娶了母亲孙氏的外甥女小孙氏为妻;嫡次子莫行却不是甚么读书的料,每日只吟诗作画,在家帮衬着大哥打理庶务;倒是庶子莫征年方二十便中了进士,只是为人有些不知变通,在翰林院熬了十八年也只是个从五品的侍读学士。
莫氏一家人丁不算兴旺,男丁尚且不论,三房只有四位姑娘:长房的大姑娘莫钗远嫁江南;二姑娘便是二房的庶女莫双,虽说养在嫡母身边,却因着自己身份,有些胆小畏缩;三姑娘莫凤是长房的嫡姑娘,而莫欢的爹便是那苦熬十八年仍不见出头之日的翰林院侍读学士。
莫欢是庶子的嫡女,莫双是嫡子的庶女,莫凤是嫡长子的嫡女,这么一排下来莫凤自然成了身份最贵重的那一个了,虽说只是行三,却在三人里最“说一不二”的人了。
庶子的嫡女,着实是有些尴尬的局面,颇有些高不成低不就的境况。
莫欢觉得比起那些穿成宠妃妖后,绝代风华的公主嫡女,自己穿得实在不是那么好。
是的,莫欢就是茫茫穿越大军中的一个,而且还是穿到书里的那一个。
一定是她穿越前对某江断更大坑怨念太深,所以老天爷才会把她扔到坑里,填坑用。
她身边没有数字军团,也没有无数翩翩风流贵公子。
刚开始她觉得自己再不济也得是个跑龙套的,后来发现自己穿越的这位姑娘在书里连名字都不曾出现;或者说后面应该要出现的,可是作者她弃坑了。
莫欢心里哀号,真真是个天坑。
这一穿便是十年,穿越前的日子在记忆里慢慢地模糊,有时候她想,自己哪天醒来穿回去了,会不会觉得自己又来了一场古穿今的大戏。
莫欢心里叹了一口气,看着眼前这两个如花美玉的姑娘,又转念一想,自己好像穿得也不是那么糟糕。
平阳伯府虽说日渐没落,可好歹也有个王公贵族官家的壳子在那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不济也不会少她一碗饭吃。
“三姐姐又有甚好消息要和妹妹分享?”莫欢打了个呵欠,抛给莫凤一个话头,她知道她最喜欢这个话题了。
莫凤闻言朝莫欢抛了个娇俏的白眼,又觉得自己得到莫名的肯定。伸手抓过左手边莫双的胳膊,神秘兮兮地道:“二姐姐可知你那夫婿是甚么样的人物?”
话音一出,莫双随即红了脸,粉唇嗫嚅了几下想要说话又吞了回去,坐在对面的莫欢看得头皮一阵发麻。
她觉得莫凤这话说得实在不妥当。
一个话太多不经大脑,一个话又太少只会忍气吞声,分一分才更好些。
想了想才开口道,“三姐姐慎言,今日不过去相看罢了,这话要是被大伯父听见了,三姐姐又要挨罚了。”
莫双十五花龄,搁在现代不过中学生一个,到了这里,已经要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按着作者的设定,大云朝女子十七十八出嫁也不算太晚。可富贵人家的女孩一般早早地就相看起来了。
莫双虽说养在嫡母身边,可日子是不能和莫凤比的。如今二太太才想起来养在身边的女孩已经到了可以出嫁的年纪,这才有些着急。
今日莫家后宅几位妇人还有姑娘们全身出动,往城西的佛音寺去,一来莫家每年这个时候皆要前往佛音寺礼佛吃素斋;二来是为莫双相看一事,对方便是宁国公府五房庶子甄定。
虽说是相看,但媒人已在两家走动多时。按着莫欢娘亲薛氏的说法,如果不出意外,两家恐怕会在佛音寺直接换了庚贴,这事算是可以定下来了。
昨晚上薛氏还揽着她哀叹莫双命苦,好歹养在身边那么些年,如今嫁女却好似泼水一样的随意。
莫凤听莫欢语带“威胁”,朝她吐了吐舌头轻“哼”了一声,反正父亲也不在这里。
转头见二姐姐莫双双颊通红,这才揽着她的胳膊撒娇了一声,“二姐姐莫气,我这般千辛万苦地打听也是为了你,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怎么着也得探探对方的底细,方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不是?”说完又斜斜地睨了一眼莫欢。
莫双闻言点了点头,低低地道了声谢。莫欢心里一摊手,好吧,是她多嘴了。
莫凤花了一刻钟的时间把宁国府上上下下的家谱说了一遍,还把莫双要相看的甄定的境况头头是道地分析一遍。
莫欢心里暗叹大伯母八卦技能倒是一分不少地传授给自家女儿,看她说得口干舌燥,连忙倒了杯茶水递给她。
趁着莫凤歇息喝茶的空档,莫欢对她这一刻钟的发言总结如下:
宁国府人丁兴旺,共有六房子孙;大房最尊贵,因为承了爵,二房也尊贵,因为有个公主媳妇;余下四房参差不齐,五房的那位是花丛老手,后院庶子女成打,这甄定便是其中一个,行十九,年十八。
读书不行,倒有一身武力,如今是西郊大营里面一个小小的兰翎长,好歹有一番出路不是。
莫欢心里暗叹,好一个正能量的例子。在这尊卑分明、嫡庶有序的背景之下,庶子女实在是个难以言尽的身份。好一些的像那甄定,像她爹,靠着科举和自身的一分力气挣出一块立脚之地。实在不行的,也只能依着嫡支度日。
“你若嫁了进去,恐怕有一番苦头吃了。”莫凤一放下茶盏,开口便来了这么一句。
看莫双的脸都快埋到颈间的珍珠缨络项圈里了,莫欢心里哀叹,出门的时候就不应该听莫凤的撺掇,和她坐一辆车。
车内突然间有些静寂,只有马车轱辘转动的声音。
莫欢想开口缓一缓眼前的尴尬,刚才低头不语的莫双绞了绞手帕,胀红了脸低低地说了一句:“我也只能如此罢。”
莫凤这下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恐怕有些过分了。
莫欢闻言也垂了眼眸,莫双兴许是她们三人中活得最清楚的那一个。是了,她们两个自然不能和莫凤相比的。
平阳伯府在这京城王公贵族里不过昙花一现的小人物,激不起什么波浪。
莫双作为一个庶女,依着嫡母度日,虽有两个兄长,却也是隔了肚皮的。况且二伯父也无甚功名出身,若脱了伯府,也不过是个游手好闲的人物。
宁国公府如今如日中天,老国公随着高祖立下汗马功劳,现在的国公爷又是皇帝的肱骨之臣,五房再是不济,到底也是国公府门下。
莫双心里自然也计较了一番,她同甄定两人也勉强算得上是门当户对罢。
莫凤歇了说八卦的心思,双手撑着下巴想着莫双方才那句话。
其实,她自己恐怕也好不到哪儿去,平时各府宴会,那些公侯伯爵家的姑娘是不同自己往来的。说的好听些,是彼此不相识;说的难听些,她们是看不上她的,或者说瞧不上背后的平阳伯府罢了。
原先她不懂,后来年岁渐长,心眼多了,自然是晓得了这背后的牵牵绕绕。
三人中爱说话的莫凤不说话了,车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城外的路比不得城内的好走,马车颠得有些厉害。
莫欢被晃得有些晕,索性闭了眼微靠着,听着轱辘声转动,心里慢悠悠地想着,她胸无大志,也许某一天她会随着莫双的脚步,和一个素昧平生但门当户对的人结成了夫妻,然后像这里所有的女子一样家长里短,生儿育女,老死寿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