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96.佳偶
第二日辰初,莫欢坐在香扉阁上首,听着田妈妈三人回话,一边努力地咽下想要打呵欠的冲动。昨晚上闹了多久她都不记得了,只迷迷糊糊地被他抱着去净了身,再醒过来已是天亮。
连枝说他原想陪着自己一道用早膳,只是又被召进了宫。莫欢觉着净空这婚假休与没休区别貌似不大。
田妈妈趁着莫欢查帐的空档悄悄觑了她一眼,只见她一身簇新浅紫绣玉兰花对襟长袄,下着一条月华水粉百褶裙,宫腰纤细,修身窈窕。绾着的堕马髻上只斜斜地簪着一支赤金累丝凤凰衔绿宝翡翠大珠钗,眼角眉梢皆是掩不住的娇艳妩媚。螓首蛾眉,杏眼灵动潋滟,粉面泛红,那是日夜精心浇灌爱护才能开出来一朵姝丽。
田妈妈再一次感叹自己的精明,一来就站对了阵线。王爷这般宠着,就算出身低了些又能如何,占着正室的身份,哪日生下了世子,谁还能越过她去不成。
“过些日子就该入冬了,府里下人们的冬衣也该备起来了。去年皆是成衣铺子里买来的,问了几个丫头婆子,料子棉絮不好且不说,尚且不合身,不是这儿大了,就是那儿小了。今年合该早早地请了外头的人来,替大家伙量身各做两套。”莫欢合了帐薄,笑看了眼齐姑姑,若自己没记错,这事儿是她办的。
齐姑姑见莫欢看自己,连忙福了福身,掩了心慌,笑道:“禀王妃,去年咱们府里开府晚,原也要量身做的,却是来不及了。只好先往成衣铺里直接拿了来。”
莫欢轻笑一声,没有责怪的意思。往事不可追,这两日齐姑姑乖觉,莫欢还是想看看她是什么样的态度:“这事儿还是交给你办。可不能再像去年冬日那般,若下人们穿不暖,活怎么能干得好?”
齐姑姑自然晓得去年冬岁,下人们拿了冬衣后的连连抱怨,不敢再有含糊,连声应下:“奴婢明日就让绣锦阁的师傅送样衣来。”
田妈妈闻言斜睨了齐姑姑一眼,笑着朝莫欢福了福身:“恕奴婢多嘴,有道是货比三家,这京城里除了绣锦阁,那云衣堂和万缎阁的生意也是极厚道的。若是能比一比,挑出更好的,岂不是更妙?”
看着田妈妈这样子,莫欢知道这里头是有猫腻,抚了抚腕间的红珊瑚手串,笑道:“田妈妈说的是,我们娘家原先也是请的云衣堂。”又转头对齐姑姑道,“让这三家都送了来,明日我瞧瞧。价钱不在多少,最重要的生意要做得实诚才行。”
话到这份上,哪里有齐姑姑反对的份,只好恭声应了下来。
香扉阁将将议完事儿,莫欢正打算让她们自去忙,外头报了一声:“王爷来了。”
莫欢心里有些惊讶,她还当净空午膳时候都不一定能回得来,心里想着,又连忙起身去迎他。
齐姑姑跟在身后行礼问安,心突突直跳,暗自思量这两天是不是又犯了什么错,还是又冲突了王妃,所以王爷又要来亲自敲打人了?
净空抬了抬手让他们起身,目光紧紧地随着小妻子,温声道:“理完事儿了?”他是掐着时间点来的,按着她几天前的行事风格,这个时候差不多也该好了。
莫欢不知他何意,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王爷寻妾身有事儿?”
夫妻两个含情脉脉,田妈妈也是机灵,见状连忙打头行礼退了出去。害得莫欢有些不好意思,悄悄地嗔了净空一眼,有什么话怎么不等着自己回嘉善堂再说。
“我们去趟佛音寺。”净空俊眼里笑意满满,从刘功手里拿过一条玉白对襟羽缎披风,亲自给她系上。
莫欢一下子就明白他的意思,他自小在那儿长大,如今他们两人成婚,合该回去看看方丈大师,还有栊翠山后的金禄和了缘师傅。见他心情尚佳,乖乖地应了声“好”。
山路那一段就莫欢乘着轿子,净空这些年上上下下早就走惯了,也只徒步随在她轿子旁边,偶尔同她搭上几句话,一边颇为眷恋地看着山中秋景。
莫欢挑了轿帘,见他神情悠闲自在,眉眼舒展,知道他到了这儿才有归属感,心中也颇为愉悦。
离山门口还有百来个台级,莫欢索性下了轿,要同他一道走着。
“你能走得动?”净空挑眉看她,年幼时有次带她下山,回来时爬了几十级便喊累,后头还是他背着上来的。
后头还随着一大帮仆人丫头,莫欢被他这般质疑觉得颇没面子,朝他皱了皱鼻,差点拍着胸脯说话:“当然走得动。”见他额角冒了些汗水,又从袖里抽了条帕子给他。
净空原想让她替自己搽,又想到在佛门前不好逾矩。三五下抹了额角的汗水,夫妻两个一步一步往山门口走。一众轿夫、仆人都落后了七八个台级,随在身后。
莫欢昨晚上一番劳累,再加上这些年娇生惯养缺乏锻炼,爬了四五十级,便喘得不行。
身旁人自然能听得见,净空转头看了她一眼,笑着低声揶揄道:“要不要我背你?”
莫欢一下就想起年幼时他背着自个儿从山下一直爬上来,自己趴着他背上直问他累不累,那时候小和尚喘着粗气,胀红着脸,哼里哼声应着不累。
想到这些,莫欢原就有些热的双颊又烫了三分,又想起方才自己那番豪言壮语,不去看男人眼里的笑意,咬牙坚持道:“不要,佛门重地,贵在心诚。”
净空一眼就知道她在硬撑着,人前的确也不好背她,抬头看了看,尚有三十级台阶,便伸手扶了她的胳膊,带着她往上走。按着这节奏,晚上回去她的腿估计要酸疼得厉害。他心里思索了一番,回去要用什么药油替她推一推。
等到了佛音寺,莫欢先随在净空身边烧了香,第一件要紧事是去拜见方丈大师。
了悟方丈静坐在禅房内,早已洗杯烹茶,静侯贵客。见他们夫妻一前一后过来,起身相迎,待要行礼,就被净空托住了手。
“师叔不可多礼。”净空上次见了悟还是他生辰的时候,虽说已不是佛门中人,依然以师礼相待。
莫欢对了悟一直心存敬畏,双手合十朝他问了声佛。
了悟微微一笑,从善如流地请了夫妻二人入座。
净空双手接过了悟递过来的茶碗,言语从容诚恳:“原想早些带胭脂过来拜见您,只是这几日政务繁忙,才拖到现在。”
莫欢不好多言,坐在净空身旁朝了悟羞涩一笑,心中颇为忐忑,怎么感觉有点见家长意思。
了悟方丈抚了抚花白的胡须,目光睿智祥和,温声道:“王爷王妃佳偶天成,老衲与众僧看在眼里,心中也是欢喜。何须如此虚礼。”
了悟又笑看了莫欢一眼,见她目光澄澈洞明,眉眼柔和,相由心生,福气自成。叹了一句:“王妃蕙质兰心,倒是王爷前世修来的福分了。”
莫欢有些脸红,抚了抚手中的白瓷茶盏,偷偷地觑了身旁的净空一眼,才对着了悟恭声道:“胭脂不敢当。方丈大师唤我胭脂就好了。”
了悟难得慈和一笑,看着净空笑问道:“去年你问我,尚有一愁参不出,想来已经参悟出来了罢。”
净空想起那时对着莫欢那些情思的困扰,颇有些难为情,见小妻子好奇地看着自己,桌下的右手轻轻地握了握她软软的左手,难得有些羞涩,又有些愧疚:“是。弟子有愧。”那个时候他尚且是佛门中人,被情所困,某种程度上而言,已经犯了佛门戒律。
了悟转了转手中念珠,没有责备,目光里带着些许慈爱,他算是看着净空长大。如今这孩子能突破命格,而非孤煞一生,倒是我佛慈悲。
莫欢在一旁听得有些糊涂,直觉告诉她同自己有关,只是不好多问。心里琢磨着回去能不能从他嘴里问出话来,那厢净心便进来报了一句:“王爷王妃,师父,祭奠之物已经备好了。”
净空起身朝净心称了谢,转头对着莫欢温声道:“你先随师兄去看看,我稍后就来。”
莫欢知道他是有事儿要和了悟方丈单独说,点了点头便随着净心出了禅房。
净空见她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才重新落了座。
了悟在一旁看着,心中了然。只垂眸轻呷了口清茶,才从袖中取了封书信予他:“你师父日前拖人送来予你的。”
“多谢师叔。”净空接过小心翼翼地折放于袖中,刚想探听师父了空近况。
却听了悟徐徐道:“他现在在荆州,这一年半载,估摸着也该回来了。”
了悟想起他这些日子在朝中行事,想了想先劝了一句,“我虽不懂朝政,却盼你戒焦戒躁,防人之心不可无,可善心也不可失。”
“弟子谨记。”净空垂眸恭敬地应了一声。朝廷之事繁复,牵涉众多,有时不可避免要用非常手段,所行之事实在与佛家清律相背。
他既然已不是佛门弟子,了悟不能用佛门清律去苛责他,却忧心他误了自个儿的心性。
见净空认真应下,了悟多少放心了些,见外头日头高挂,知道他们夫妻二人还要去祭奠故人,便催了一句:“王爷自去罢。别让王妃久侯了。”
“多谢师叔。”净空双手合十行了佛礼,才辞了了悟去寻莫欢。
看着净空匆匆而去的背影,了悟低声念了句佛,心中叹了一句:如此也是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