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暮色暗沉,沐琼茵一言不发绷着脸在林间疾走,可无论去往哪里,寒天始终跟随左右。
她没法向其解释自己到底是怎么来的,更怕说出真相后惹得他狂性大发,但寒天寸步不离地跟在身边,着实让她心神不宁。
“你能不能别一直跟着我?”沐琼茵不知该往何处去,心烦意乱地停在了古树下,“我只是跟你主人长得相似而已,你自寻出路去吧。”
他皱眉道:“不可能,我只认得主人一个,怎会看错?”
“……那你就非要跟在我后面吗?”她一扫碧色裙摆,盘膝坐在了地上。
寒天随即依照她的动作,同样盘膝坐在了对面,挺直腰板道:“主人不介意的话,寒天也可以守在你前边。”
沐琼茵无力地撑着脸颊,看来硬逃是不可能了,只能寻找机会甩掉他。但是就算要逃走也得先弄清现状……
“寒天。”她斜睨着他,倨傲之间带着魅色。
“主人有何吩咐?”寒天立刻殷勤回答,觉得主人又恢复了正常。
“我刚才……可能是因为损耗了过多法力,记忆有些模糊……”沐琼茵斟酌着词语道,“你说的魔君,是不是叫做凌煊?”
“应该就是这个名字。虽然我只听主人说过一次,不过世上就一个魔君,不会有错。”
沐琼茵诧异道:“他是如何从昆仑山脱身的?”
寒天愣住了,过了一阵才道:“什么昆仑山?魔君不是一直在魔界吗?”
沐琼茵皱眉,只得转了话题问道:“那我是谁?”
“主人竟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他悲伤不已,旋即又回过神来自我感动道,“不管怎样,寒天一直会守护在主人身边,就算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她以严厉的目光迫视,“别说无关的话,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
他嗫嚅了一下,吞吞吐吐道:“……您是来自于兰若地宫的镜无忧。”
——兰若地宫?镜无忧?
先前自己只听说过兰若寺,这兰若地宫与之莫非相通?镜无忧这名字,却陌生得很。可那些修仙子弟若真都是她所杀,这显然是个法力极为高强的妖魔,又怎会如此默默无名?
*
寒天见她神思恍惚,便又说起先前之事。
兰若地宫本是妖物游魂聚集之处,阴森诡异,怨气不散。数百年前曾有姥姥占据此处,操控手下冤魂吸取阳气,助其修炼。在其被斩灭之后,兰若地宫曾一度宁静,此后却有强大力量不知从何而来,化为虚影隐藏在地宫深处,自称妖王千幻。
妖王行踪诡异,出没无常,因其法力超群,重新又聚拢了大批妖魔恶灵为其所用。镜无忧与寒天便位列其中。
据说妖王可随意变幻形貌,即便是天神亦难以分辨其真假。但它的本体每隔若干年便会由盛转衰,法力也会随之减弱,不过等到本体蜕变重生后,法力自然更进一层。
不久之前,逍遥观观主联合其他修仙门派大举进攻,蛰伏在地宫的妖王正处于法力最弱之时,在众人围攻之下不幸战败,魂飞魄散。兰若地宫妖魔死伤无数,镜无忧带着寒天逃出之后,始终甩不脱修仙高手们的追击,便想去往魔界寻求安身之处。
沐琼茵这才明白了大半,只是现在她既无法暴露自己的身份,又不知该怎样回到仙界,只能疲惫地倚靠着树干发怔。
寒天见状,不由关切道:“主人是因为消耗了过多法力而困倦了?”
沐琼茵有许多事需要考虑,便沉着脸应了一声,没做多余解释。寒天也不敢再打搅,小心翼翼地挪坐到另一棵大树下。她索性闭上眼睛假装休憩,脑海中却一刻也停不下。
虽然寒天目前而言还未发现真相,但他性情暴躁,一旦识破眼前之人并非真正的镜无忧,必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如此想来,还是尽早脱身为妙。
好不容易熬到夜色降临,她偷偷睁了睁眼,见寒天也正合眼休息,不由心中一喜。
她动了动身子,有意发出细微声响,他却还是没有反应,看来是睡着了。
趁着这个机会,沐琼茵屏住呼吸,半跪着悄悄往树后挪动。朦胧月色洒下枝叶浅影,她低伏着身子,在荒草间缓慢挪行,只要再远离一些,就能施展法术飞掠而去。
就在这寂静之间,却忽然有个飘渺的声音传入耳朵。
“沐琼茵,你在何处?”
*
沐琼茵的动作顿时停滞,躲在草丛间不敢出声,可是后方并无动静,她慢慢回过头张望,不远处的寒天依旧倚靠在树下休息。
她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又往前移动了几步,才想施法飞掠,却又听到有男子的声音在焦急呼唤。
“沐琼茵!你听不到我的声音吗?”
这一回,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声音竟不是来自于外界,而是直接萦回在她脑海之中。
而且,那人说起话来虽语声温润却又女里女气……好像有点熟悉?
“我是玉衡星君!”那人竟可以听到她的心声,愠怒回应。
沐琼茵又惊又喜,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星君,你们都去了何处?为什么这里只剩我一人?还穿到了女妖的身体中……
“稍安勿躁,九转流光阵在开启之时被魔君法力破坏,因此有了小小偏差……”玉衡星君尴尬了一下,又端正了语气,“你刚才说,你的元神进入了女妖体内?”
沐琼茵在心中悲声应答:我也不知到底是妖还是魔……而且她还有个随从,居然说要与我一起去投奔魔君凌煊,请星君设法救我!
玉衡星君的声音安静了片刻才又浮现。“为大局着想,当下还无法重新开阵。因为一旦将你救回,与你同样卷入法阵的魔君也将重回到那一瞬。”
沐琼茵的心一下子沉到底。
——星君,你的意思是天界为了避免魔君再现,就要让我也永远被困在这里?!
玉衡星君忙压低声音:“且别发怒,天帝已知此事,但为了三界暂时太平,确实不能马上再布法阵救你回来。不过,你既然已附体于女妖身上,不如借着这身份进入魔界……”
她吓了一跳:魔君性情暴戾,我为何要去自投罗网?!
“你都已经换了身子,他又怎会认得出来?只要你想方设法接近魔君,再将他就此铲除。这样一来,乾真宫劫难就不会发生,盘古大神的元神珠亦安然如初。而你立下赫赫功劳,天帝必能将你救回,说不定还能让你成为上仙,岂不是一举两得?”
——这怎么可能?!昆仑山上,众神将都无法抵挡魔君,我……我独自一人岂是他的对手?
“休要妄自菲薄。若失去这次机会,等到时光再流转至魔君闯入昆仑的那一刻,元神珠被他夺走,三界都将颠倒混乱,你说不定就得形神俱灭!到那时,谁又能救得了你?何况据我推算,现在的魔君还不像在昆仑山上的那样……”
玉衡星君的话语声越来越小,沐琼茵屏住呼吸凝神倾听,可是到了这最关键的时刻,他的声音却忽然消失。
“星君,星君!”沐琼茵情急之下呼喊出声。
未料星君的声音再未响起,身后却传来了迅疾风声。
“出什么事了,主人?!”
*
此后用尽方法都无法甩掉寒天,沐琼茵在绝望之下终于认清了现状。天帝不会在意她这个刚飞升的散仙,玉衡星君靠不住,师伯又不知去了哪里,她就像是被遗弃在荒野中的小兽,是死是活都只能依靠自己。
除非真能铲除魔君,或许天帝开恩,才能解救她脱离困境……
可是仅凭自己的法力,怎么可能战胜魔君?只不过,玉衡星君那未说完的话,不知究竟何意。难道是魔君受了重伤,以至于力量减损?
茫然中,她走出了密密层层的树林,天际云层沉沉,只透出一线微光。寒天小心翼翼开口:“主人,您还去魔界吗?”
她沉眉不语,浅碧长裙飘展于寒风之中,腕间却忽觉刺骨寒凉。
一低头,那串缠丝玉珠隐隐耀出赤红光影,犹如丹霞映染。随着寒凉之意逐渐加重,那光影亦越发炫丽,于赤红之中又蕴含无数细微白光,好似玉线银丝萦绕飞舞。
沐琼茵的手臂不由为之牵引抬起,指掌如爪,骤然发力,在那光舞中竟出现了一道道扭曲的符文。
原本已经微微发亮的天空又被乌云覆压,疾风四起,呼啸生寒。
赤色符文凌乱飞舞,忽而华光铺展,空中浮现出朦胧幻影。
——那是一片被灰黑雾气笼罩的海洋,深黑巨浪起伏翻涌,间有双头怪鹰在海面穿梭,羽翅划过,便留下道道墨痕。暗沉云层之上,却有群山悬浮耸峙,环抱着中间一座诡异孤峭的高峰。
“这是……”
寒天目光发亮,“主人,那就是魔界幻影!”
沐琼茵注视着黑雾中的险峰,脑海中忽而闪现出昆仑玉台下的那个背影。
同样孤高卓然,睥睨众生。
她紧抿着双唇,魔君虽然阴冷可怖,然而眼下天地茫茫,自己竟无路可走,除非……真的去一趟魔界。
“寒天。”沐琼茵侧过脸,“你可知道魔界的确切位置?”
“北辰之星位于山峰偏左,魔界应该就在玄洲附近,属下这就带主人前去。”寒天激动万分,斗篷卷拂,四周便涌起疾风。
枯黄木叶旋转缠绕,两人身影很快消失,只余一缕幽黑之息随风远去。
*
三岛十洲中,玄洲位于北海戌亥之地,方圆一千二百里,乃仙家云游栖居之处。可沐琼茵寻到北海时,天色阴沉,海浪翻涌,并不见玄洲踪影。
海上浓黑雾气弥漫不散,与低压的云层相融。云天沧海混沌迷离,承托起空中群山,黢黑峭拔。
在那悬凌海上的群山中央,雾气缭绕,孤峰高伫,犹如断刃长剑直刺重霄。
“本该是仙岛玄洲所在之地,怎么会变成了魔界?”沐琼茵蹙眉不解,身后的寒天却已朝着云上群峰掠去。
沐琼茵一惊,还未等她追上,本在海浪间穿梭飞翔的双头怪鹰骤然集结,如狂风一般扑向寒天。寒天却无半分停顿,手中煞白长刀顿现,挟巨浪成冰飞射四方。
怪鹰们发出凄厉叫声,在半空中盘旋成阵,纵使被冰锋刺中亦有其余随即补上。
黑压压罗网笼罩海面,寒天横刀狂扫,激起万丈波澜。沐琼茵疾掠而至,怒道:“你疯了吗?说要来投靠魔君,怎么还这样莽撞?”
他退后数丈,却犟头犟脑道:“不使出几分厉害,魔界怎能接纳我们?”
“……”沐琼茵实在没法理解这奇怪的想法。此时云层浓雾翻涌如浪,交错飞翔的怪鹰哑哑作声,犹如地狱鬼泣。忽然间黑羽纷飞,云雾中出现了羽衣披发的阴冷男子。
身边则有面目狰狞的猛兽,似虎又似豹,环眼尖牙,颈下斑纹如血。
“哪里来的妖孽,竟敢在天虞峰前放肆!”男子目光严厉,话语一出,空中的怪鹰羽毛竖立,利爪间燃起火焰,随时都可能发出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