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剑意
台上台下,皆一片死寂。
“荒……荒唐!”
无执瞠目结舌吐出这么一句话来,他有心想要站起来让台上两人分开退下去,却被身旁的无妄按住了手。
无妄还盯着擂台上,没有说话,只轻轻摇了摇头。无执怔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因为没有人落败,也没有人认输,他确实没理由阻止这场对决。
无执以手扶额别过脑袋去,简直没眼看了,“我还以为这清绝是个怯弱的性子,浮丘长老怎么教的,怎么……怎么成这幅无赖模样了。”
台下看的目瞪口呆的人反应过来,开始发出嗤笑和起哄。
而台上仿佛暂停一般的时间开始缓缓流动,西野炎的知觉也慢慢回复。
他立马感觉到一股热气从心里涌上来,直充上脑门,让他登时从耳根子通红到了整张脸。西野炎气急了,思绪反而更清晰,他赤红着脸丢开胡非两只手,下一瞬就握着拳重重打在胡非小腹上。
胡非闷哼一声,依旧咬紧了牙关,又马上用双手搂紧了西野炎脖子,两个人上半身紧紧贴在了一起,炙热的喘息喷在对方脸上,他们都能清楚的感受彼此激烈的心跳。
胡非瞪着眼睛死死盯进西野炎眼里去,胸膛上下起伏,他眼里还挂着水雾,是一副气愤而又极端倔强的模样。
西野炎比胡非还要气愤的多,他见胡非不肯松嘴,心里一发狠,用力的咬了回去。唇与齿的碰撞,津液和着血液从两人嘴角流出,胡非实打实吃吃了一痛,却还是不肯放开,两条修长的胳膊越收越紧,像是要把自己和西野炎勒死在一块一样。
而西野炎下定决心要甩开他这头疯驴,火烧上心头,他一把拉住胡非高束起的长发往外扯,两人中间略微有了一点儿空隙,西野炎周身立刻灵气狂涌,终于将胡非震飞出去。
胡非差一点儿就飞出擂台外,他跌在硬邦邦的擂台上,气息翻滚,显然受了一点儿内伤。
可他硬生生压下喉头腥甜,喘着粗气站了起来,他嘴角带着血迹,衣衫凌乱,还在往下掉泪,可脸上又浮现出了一个笑,“哈哈哈,西野炎,你还要跟我认输吗!”
他又忽然收了笑,侧过脑袋呸出一声,鄙夷道,“孬种!”
胡非真的伤心了,别的人看不起他,把他当个笑话,他无所谓,可西野炎不行。
就他不行!
西野炎用力的揩了一下嘴角,站直了挺拔的身躯面对着胡非,他神色恢复正常,表情十分的平静,是那种暴风雨来临前,死寂般的平静。
“哦——”
他拖长了音调,一手握拳,一根根掰动自己强劲有力的手指,然后,西野炎也露出笑来,单扯起一边嘴角,狂妄又不屑,压抑着如山似的愤怒,“你这个疯子想死是吧?”
“那我成全你!”
话到最后,西野炎大喝出声,然后表情狰狞,携着灵压和劲风猛冲了过去,他是真被这头疯驴气死了,非得好好收拾他一顿不可!
而胡非却是站在原地,脸上已经有了癫狂神色,他还是在笑,不闪也不躲。他反而抬起手,彻底擦干了自己的泪,然后解下了束发的绸带,任一头青丝随风乱飞了起来。
胡非仰头朝上望去,没有看见天,而是厚重云雾和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山峰,装着惊寒剑的白符从袖中滑落,他喃喃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知道为什么没人悟得了惊寒剑法吗?”
这句话声音很轻,没有人听见,而气极了的西野炎此刻只想狠狠揍胡非一顿,不但要揍他,还要朝脸打!
他飞快的跃到胡非身前,霸道凛冽的一拳就当头砸下,
“铮——!”
胡非身前白光划过,他唤出惊寒剑勉强挡住了西野炎这一拳,却还是往后退了一小步。
胡非脸上笑容不减,长发落了下来,遮住了他半边脸,他不阴不阳的说道,“你今天就这么点儿力气?”
他感觉到了,西野炎怕是连一半修为都没用到,他还是在让他!
于是话音一落,胡非率先挽出一个剑花,朝西野炎胸腹斜刺了过去。
筑基一层对练气六层,在巨大的实力悬殊下,是没有一个人觉得胡非能赢的。西野炎连神火都未唤出,就见他双拳齐出,便破了胡非的剑气,胡非强撑着没有往后退去。
可他只见前方拳风呼啸中,挥出道道残影。胡非很快从勉强能支撑,沦落到了单方面挨打的程度,最终他小腹上挨了一记直拳,内里一阵翻江倒海间,胡非往后飞了出去。
他又是差一点儿便飞出擂台外了,倒在了地上,从嘴里呕出了一大口血来。
西野炎却是站在原地没动了,阴沉着一张脸看向地上的胡非,他嘴上还在火辣辣的疼,耳边是无执急躁的声音,他在喊他停下。
西野炎看胡非瘫在地上,很一会儿了也没有要爬起来的样子,估计是爬不起来了。可他发现,自己还是说不出“我认输”这三个字来。
说不出,就不说了,他歪着脖子嘁了一声,很不耐烦的转身,打算直接跳下擂台弃权得了。
可他刚迈开一步,就听见从身后传来一阵低低的笑,“西野炎,还没完呢……你又要跑了?”
是胡非,他用惊寒剑支撑着,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发丝飞舞,胡乱的往他脸上贴,挡住了他十分癫狂的笑颜,又让他从身到心,从里到外,都成了一个疯子模样。
还没完呢,他还站得起来,还没完呢。
胡非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才很废力的站稳了,他颤着手朝背对着他的西野炎举起了剑,声音陡然拔高,刺耳无比,“还没完呢!”
西野炎回过身来,心里还是气,还是烦躁,可他目光再次落到对方那个自己无比熟悉的人身上时,却蓦地发现,胡非此刻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陌生感。
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西野炎站在原地没动,胡非又主动向他袭了过去,风声呼啸中,他脑子里又浮现出那个疑问,“为什么没人悟得了惊寒剑?”
没等他细想,就又被刚烈强劲的拳风轰了出去,西野炎收回手,眼神冷漠的看着胡非又跌出了丈远。
这个十六岁的短发少年也倔上了,他心里有气,今天还就要看看了,看看这头疯驴能疯到什么程度!能驴到什么时候!
这一次胡非很快就爬起来了,然后又朝西野炎冲了过去,接着再一次飞了出去。
如此循环往复,胡非一次一次爬起来,又一次次被击飞。而西野炎冷硬着一颗心,没有一次手软的,可胡非仿佛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他重重的跌落在地,脸都被擦的到处都是伤痕,可他颤巍巍的,还是站得起来,所以还是要冲过去。
我还站得起来,他一直这样想着,然后又开始疑惑“为什么没人悟得了惊寒剑法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哄闹的台下又安静下来,窃笑的人都笑不出来了。
西野炎看着胡非又艰难站了起来,他垂着手,连举起剑的力气都没有了,可他就这样拖着剑,还是在笑,还是踉跄着向他走过来。
西野炎觉得自己的手在发抖,他终于向前跨出了一步,几乎目呲欲裂,仍旧是一拳向着胡非轰了过去,同时他哑着嗓子大喝了出来,“你他妈这个疯子!”
西野炎想不通,为什么胡非还能笑得出来,为什么还能站得起来。
你别给我在站起来了,别给我再过来了!
他感觉到脸上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划过,西野炎伸手一摸,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他胡乱的想要抹去这些不该出来的东西,却越抹越多。
擦不掉,西野炎就不擦了,他咬牙切齿的盯着胡非掉眼泪,心里恶狠狠的想,他要是再过来,他就真的把他打死。
打死算了!
除了疯子,西野炎想不到别的词来形容胡非了,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大多疯子,都是不要命的。
胡非飞出去砸在地上,又往前滚了滚,他右手还死死握着惊寒剑,另一只手已经垂落到擂台外边。
胡非发现,自己站不起来了。他大口大口喘着气,眼睛盯着上方,浑身在疼。
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却一派清明。
他想,他知道了。
惊寒剑法,并不是什么精妙绝伦的剑法,胡非自己看上几遍就记住了,别人没道理记不住。
可记住了,也没什么用,不过是横劈竖砍直刺,根本没有技巧可言,就凭着身法灵动,所以看上去行云流水,也只是动作轻灵流畅而已。
把手中秀气的长剑换成一把大刀,演练起来,不但没有违和感,说不定还更具气势一些。
不是没人悟得了惊寒剑,而是没人悟得了洛水惊寒的剑意。
剑意上的造诣不同,即使是同一部剑法,使出来的效果也是千差万别。
胡非硬憋着一口气,还是从地上爬起来了,这一次,他却没有马上朝西野炎冲过去。
他先对他露出一个微笑,身体有些颤很难站稳的样子,声音也在抖。
可胡非说,“谢谢你,阿炎。”
他话音一落,从身后陡然袭来一阵风,灵气喷涌而至,汇聚在胡非上方,形成了一个灵气的漩涡。
西野炎仰头看去,发现不知道从何处,飘来了漫天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