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无题
胡非被西野炎扔到了悬崖边上,再堪堪往前走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西野炎最后扫了一眼胡非,偏过脑袋一声冷哼:“爱去不去,我管你去死啊。”
然后他转身,头也不回的走远了。
胡非蜷缩在地上,他不敢往前看,更不敢往后看,他脑子里绷着的一根弦,断了。
“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
稚嫩的少年哑着嗓子,颤抖着声音,不顾一切一样的大喊道:“我也知道你很厉害!”
“是啊,你很厉害,你什么都比我厉害!你比我见过的很多人都要厉害!”
“可是……可是……”
“我也想像你一样厉害啊!”
他不知道悬崖上只剩下他一个人,所以一个劲儿的在哭,边哭边断断续续含糊不清的说话,差点儿咬了舌头,“我没有你厉害,我现在连引气都还做不到,还是个凡人!可是……可是我每天晚上都在打坐修炼先生教的功法啊!是,我一直没有成功!可是今天不行,那明天呢?后天呢?只要我不放弃,就总有一天能成功的吧!”
“我要成为最强的剑修!”
白衣的修士,凛然的剑气,是他短暂生命里最大的憧憬,他被泪水洗涤过的双眼透彻而明亮,“一天不行!那就一年!一年不行!那就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只要我能活着,能活下去,那我就绝对不会放弃!”
“所以……阿炎你太过分了!”
说完这一句话,他下定决心般抬头朝前看过去,却刚巧看见了同行少年没入苍翠林间的背影。
胡非心里一怔,习惯性的张嘴就要喊,“阿……”
他只喊出了一个字,就收住了声音。
然后,胡非用力拽了一把土在手里,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
“我不会再让你等我了。”
“阿炎,你等等我啊。”
他总是这么看着西野炎的背影,说这么一句话。
“这次,我要自己追上你。”
胡非擦干了眼泪,朝森林里走了进去,没有西野炎,他或许会死在里面,被毒虫野兽咬死,饿死,渴死。
可只要他不死,他就要追上西野炎。
不,不仅仅是追上他。
他还要超越他,他要成为最强的剑修,拥有一把无坚不摧的剑。
三个月后。
胡非赤脚踩在地上,看着前方行人往来的城门,神情很是恍惚。
他头发蓬乱,一身衣服都被森林里刮成了碎布,摇摇晃晃的挂在他瘦骨嶙峋的身上。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森林的了,像是一场梦,此时此刻这梦也没有要醒的样子。
在森林里,他不会分辨方位,只是楞头楞脑朝着一个方向走,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否走出去,只是从来没有停下。
森林里有很多东西,可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比如食物。
胡非不能像西野炎一样,把要来狩猎他们的野兽变成食物,他小心翼翼的避开所有生物,好不容易遇到一些野果子,也不敢吃。
这只是刚开始的时候,后来胡非饿狠了,恨不得什么都能吃,所幸他运气好,总是能遇见长着青黄或者通红野果子的树木,他不管不顾的吃下肚里去,偶尔疼下肚子,也没出什么问题。
他似乎是真的运气好,三个月一路走来,没有遇到大型猛兽,偶尔遇到一两头野猪,也让他躲开了。
就这样,胡非靠着野果子和好运气,走了三个月。
在苍郁的山林间,是静默无声的,胡非不知道自己走了三个月,他的脑子里已经没有了时间的概念。
他跟游魂一样飘飘荡荡,只是猛然的一低头,看见被草地和藤蔓覆盖的地面多出了一条褐黄的通道,那是被人踩多了,长不出草来的路。
他顺着小路看过去,又看见了笔直宽阔的石板路,一抬头,看见了青灰色砖砌出来的高大城墙和漆红铜环大门。
胡非没有感觉到喜悦,他像梦没醒似得走了过去,然后楞楞的站在城门口,是个野人和叫花子的结合体——比野人还不明世事,比叫花子还脏臭。
城门是大打开的,不像先生话本子里写的那样,有侍卫把守,行人来来往往,通行无阻。
胡非抬了抬脚,可还是像梦没醒一样,所以不敢进去,两旁有人从他身边路过,掩着鼻,绕远了。
直到他身后响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傻瓜,让开别给我挡道!”
很熟悉很熟悉的一个声音。
胡非被这一声惊得如梦初醒,连忙往旁边让过去,又心生疑惑。
于是他朝那个声音的主人看过去,然后直直楞在了原地。
胡非鼻子蓦地一酸,喃喃自语般喊出了他的名字,“阿炎……?”
从后边走过来的人,是西野炎。
他和三个月前没什么区别,然而瘦的厉害,两边脸颊都凹了进去,显得一双眼睛格外的大。
喊了那么一声,胡非握紧了拳,然后就闭嘴了,他沉默不语,也不去看西野炎是如何面无表情的从他身边走过去的。
可他又控制不住的去想,西野炎怎么会从他后边走过来?
没等他想明白,走到前头去的西野炎却停住了脚,“喂……”
他转过身,皱着眉,目光不耐的伸手指了指地面,“你还傻在那儿干什么?”
“我……”胡非被他问住了,张嘴结舌没“我”出下文来。
“过来,走了!”
胡非这三个月像过傻了似得,张嘴就是一声,“啊?”
西野炎站在原地,两条浓眉拧在了一起,是个即将要失去耐心的模样,胡非被他不虞的神色吓得一哆嗦,最终还是小步挪了过去。
西野炎冷哼一声,两人一前一后隔着相当大一段距离进了城。
一步一步走进去,在人声鼎沸中,胡非游荡的魂儿慢慢回到**,然后他恍然大悟,又差点儿落下泪来。
他的好运气,原来是西野炎。
胡非邻居家的阿炎,是个很厉害的孩子,什么都比胡非厉害,所以什么都好。
就是脾气不好,可他一边脾气不好,一边又对胡非很好。
胡非没有哭,他深吸一口气,大步跟在西野炎后边,他还是看着西野炎的背影,他和他一样,才十二岁,虽然比他高,可是不高大也不宽厚,是个清瘦的少年模样。
可胡非看着他的背影,在心里暗暗发誓,他会变得像他一样厉害。
胡非在后,是个默默憋眼泪的小乞丐,西野炎在前,是个即将要燃起来的火药桶。
他在烦,烦胡非。
他不能看着胡非去死,也不能不管他,更不能杀了他,所以他烦得想要爆炸。
西野炎用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咬牙切齿,边烦边走路,还在想。
他在想以后要怎么办。
这里不是凡间界,修士不同于凡人,这里弱肉强食,物竞天择,杀人夺宝更仿佛天经地义。
何明兮留给他很多东西,上品的法器,如山的灵石。
有多珍贵,就又有多催命。
从城门口走到现在,西野炎与诸多人擦肩而过,有修士,有凡人,有年纪比他大修为比他低的。
而多的,是他看不出修为的。
练气,筑基,结丹,金丹,凝神,元婴。
西野炎此刻,不过是一个最底层的。
那又怎样?
西野炎想着想着,心境却慢慢平复下来。
最底层的,那他就慢慢往上爬,总有一天他会站上顶峰。
“话说,四个月前,那荒邑域的入口开了,这本是一件不痛不痒的小事,可这回,出大事咯!”
酒肆内一个穿黄杉的说书人手中檀板往桌上一拍,说出来的话让路过的西野炎停了下来,他停,胡非也停了下来,两个人一起望向了酒肆里。
可诸多酒客却对他的说辞不屑一顾。
“嘿,这还要你来说?”
一个袒胸露乳的大汉说道,“现在谁不知道啊?从荒邑域跑出来了一群魔,差点儿屠了天剑门满门!”
“天剑门?哪个天剑门?”
“艹,这你都不知道,天剑门,天下五派之一,洛水惊寒、有两位元婴老怪、十二个凝神大能坐镇的天剑门啊!”
“这洛水惊寒,又是个什么?”
“哼,孤陋寡闻,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剑,惊寒剑你都没听说过?那可是位飞升上界的大修士!”
“屁话,飞升?老子活了整整两千年,之前怎么就没听说过这号人物。那些大门派就是爱充面子爱吹牛!飞升,怎么不说说他飞哪儿去了?”
“不过……荒邑域里,当真的跑出来了魔?这荒邑域隔个百八十年就要出来一次,三百年前我还进去过一回,这里边除了瘴气厉害得很,可就什么都没了啊,哪儿冒出来的魔?别不是什么魔修图财害命,设法害了天剑门?”
“什么魔修敢打天剑门的主意?那天剑门的掌门清崖,那可是元婴期的老怪物!据说都给那个领头的魔头一掌毙命咯!”
“吹牛,我怎么听说清崖是为了救小徒弟,才让几个魔头趁虚而入给杀了的?”
“啧,天剑门掌门都死了,看来这天下五派的名号也坐不稳了。”
“你想什么呢,那清崖是死了不错,可他那两个徒弟、一个师弟都是凝神后期的境界,指不定哪天就进阶元婴了呢。何况死了一个,还有一个啊,那位老祖……据说可是元婴后期大圆满的境界。”
“呸,你当进阶那么容易?老子三年前就是筑基大圆满了,现在还没结成丹!”
“呵,你那点儿修为也好意思说大圆满?”
“你特么什么意思?看不起老子啊?”
酒肆内气氛热烈,话题变了又换,却没有人提起,荒邑域的入口开在哪儿,那处地方又如何了。
就像说书人说的,这本是一件不痛不痒的小事。
西野炎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胡非,他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走吧。”
他抬脚向前走去。
这些听来的话,现在只能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