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尾声(上)
我命大,没死,也没残,就是昏迷了几天,医学上管这个叫什么中度昏迷。
昏迷的感觉是什么样子呢?对我来说,就是起初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大脑突然在某个瞬间恢复意识,之后直接关联的是出事前的某些记忆,比如像这样:宽阔的马路上,我开着车,我旁边是洒水车,洒水车一边朝我的小毛驴洒水,一边播着儿歌: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这首歌在我脑子里循环了好多次,然后我就醒了。
我醒来的时候,就跟好多小说中描述的那样,看到白色的异常干净的单间病房,阳光照在窗台上,很温暖,我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药的味道,以及一点微不可查的薄荷味。
我艰难地转过我有些发疼的脑袋,阿原就在我旁边,他还穿着抗菌服,侧身和我躺在一张床上。他正紧紧握着我的那只没有插满针管的手,不过他睡的浅,我稍微一动,他就醒了。
“珊珊。”阿原喊我的名字。
“...哦。”我淡淡的应了声。
“珊珊。”他又喊我。
“....昂。”
“珊珊。”
“....嗯。”
阿原在我醒来以后,握着我的手,只做一件事情,就是喊我的名字,“珊珊,珊珊。”
他不停地喊,像是要确认,又像是担心失去,也许想用呼喊来确认我的存在。
我有点无奈,因为对着一个刚醒的人机械地重复“珊珊”二字确实有些枯燥,于是我轻声说,“呔!原先生,你喊了我这么半天,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么?仔细我拿我的紫金红葫芦收了你!”
他终于笑了,凑过来靠近我,“珊珊,珊珊...。”
“.......”
阿原看着挺淡定,但他的声音不淡定,颤抖的感觉就像失而复得,经历大悲大喜然后转到了平处。他稍微有些憔悴,但仍然保持着干净整洁的状态,因为我在浓郁的药水味里辨别出了非常淡的薄荷味。
医生很快来做了检查,说我恢复地挺快。所以我现在不仅活着,而且一天天地好起来。不能说我在这场车祸中毫发无损,毕竟我的左胳膊有扭伤,活动不便,我的头发因为脑外伤的缘故都被剃光了。没错,我现在是个光头,我的脸上全是紫青淤肿,要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这是大美女苏珊。
“窝草,好丑啊!”我去盥洗室的时候,又对着镜子感慨了一下。好在我从不靠脸生存,所以出了这个门,我依然是自信如同美女苏珊一般的存在。
除了我,阿原是第二个直视我容貌而显得蜜汁淡定的人。不得不说,我很欣赏他这一点,就如同欣赏我自己一样。
我以为我醒来能看见我爹或者我妈,可惜我看见的是阿原,这也属情理之中,我爹妈年纪大了,不好让老人为我操劳,至于阿原,我现在可以肯定他对我有一种很深的执念。
我惦记着我自杀的弟弟,问阿原,“我家里...现在什么情况?”
“都好,苏珝已经回家了。他之前割腕.自杀未遂,血没少流,但是伤口不深,主要还是想吓唬你那位土豪朋友,所以你别担心。他没事,估计手腕已经可以活动自如。对了,你那位土豪朋友在你昏迷的时候,专门飞来看你,还说你要是醒了,一定告诉她一声,我觉得她被你吓坏了。”
“哈哈哈哈,那我给她发条语音信息先缓冲一下,免得她又觉得我在诈尸。”
其实我有点茫然,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人这辈子,就是一出戏,精彩纷呈,奇形怪异。
我醒了阿原很开心,他当即打电话给我家里报了信儿,说我醒过来了,不用担心,然后去盥洗室摆了热毛巾给我擦脸擦手,问我要不要喝水啊什么的。我觉得他想和我说话,不知道是不是担心我如果不保持清醒,会再次睡过去,我想起之前的医嘱,便问他,“我到底.....躺了几天?”
“四天半。”
“你是不是一直都在陪着我?”我说,“你不上班没关系吗?”
“当然没关系,我请假了。珊珊,我要好好陪着你。”阿原靠的很近,他温柔地吻了我的脸颊。
“哦.....”
我垂眸思索,我跟阿原第二个礼拜的恋爱关系之前持续了三天,我出事之后他又陪了我四天四夜,如此说来,他现在应该属于我前男友的范畴了。
我觉得我有必要找个适当的机会提醒一下紧紧粘在我身边的前男友阿原,我们分手了,不需要这么亲密。
我还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尤其是看到他对着我小心翼翼呵护备至的眼神。我虽然渣,但还没渣到上天的地步。
不久,医生第二次进来做了综合检查。说问题不大,醒了就好,再观察两三天,就可以出院了。
我醒来这几天,阿原忙前忙后照顾我,我跟他说,“你这么辛苦我过意不去,帮我找个护工来就成。”
阿原不以为然,一口一口吹着热粥喂我,“护工能有我专业?你要是真过意不去,付给我护理费就成。”
他学着我的语气说话,我啧啧两声,“您这级别的,我付不起吧。”
“付不起就嫁给我,以长伴相抵。”阿原突然正经起来。
“呃,那我还是付钱吧,”我搓了搓闲得发慌的手,打个哈哈,“感觉我躺倒以后,欠了你好多钱啊。阿西吧,我的荷包又要瘪了。”
“是啊,你欠我很多很多钱,我先跟你好好算算利息,”阿原端着碗一边喂我,一边跟我开玩笑。他佯装正经开始跟我算账,什么损失费啊都往一块加,这个时候,我妈提着一大兜水果进了病房。
这是我清醒以后第一次看见她。
阿原很礼貌地跟我妈打了招呼。我妈捂着胸口,貌似松了一口气。“珊珊,你可算醒了,多亏小原。”
我妈的状态还不错,看起来她的心头宝贝苏珝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
“你这脸,哎哟,花了。”我妈盯着我贴着医用纱布的脑袋看了半天,“能恢复吗?别破了相,女人一破相麻烦可就大了。”
“问题不大,都是皮外伤,过两天就好了。”看在她还算关心我的份儿上,我安慰她两句。到我这个年纪,对我这样的人来说,自信和气质比长相更重要。
我都醒了两三天了,老太太才来,老实说我心里有点凉。我弟是我妈的心头肉,估计这些日子,我爹我妈都围着他转呢,也对,盯紧点,别让他再出什么幺蛾子祸害家人就好。
算了,我懒得计较。我说,“苏珝怎么样?”
“哎,就那样吧。”我妈叹口气,“你弟弟手腕上那道疤一时半会儿去不掉了,....真是造孽啊,他不走运,遇上那么个不要脸的女人。”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我妈说的不要脸的女人是阿夏。
阿原知道我和我妈有话说,所以他趁这个机会去医院营养中心给我订餐。我妈坐到我床边,开始跟我叨叨她所谓的不要脸的女人是怎么祸害了她的宝贝儿子。
我不爱听这话,阿夏阻止了苏珝继续割腕,我妈却说她不要脸。
我只好打断了她,“苏珝呢,他现在在干嘛。”
“还说呢,他手腕都没好利索,非要来看你。我拦都拦不住,他怕你骂他,不敢进来,在住院部楼底下晃着呢。”我妈换了表情,语重心长的说,“妞啊,你们是亲姐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呢,你那胳膊肘子可不能往外拐。我听说你认识那女人,你替我好好说说她,好的不学,成天跟狐狸精一样勾搭男人.....”
“苏珝呢?不是说他来看我么?”我淡淡一笑,“哎哟,我为他差点把命搭进去,这还是我亲弟弟呢,真没诚意。”
我妈停止了她的埋怨,拿起手机打电话,“二虎啊,你姐没生你气,赶紧上来吧,别磨蹭了。”
大概五六分钟之后,我弟慢吞吞地进了病房。
他很了解我,知道我见到他必然很生气,而此刻的我确实在忍耐着我的怒意。
“姐,”我弟挨着我妈坐下来,陪着小心和谨慎问我,“你吃不吃苹果,我给你削一个。”
我妈拦着他,“你那手腕没好彻底,别削了,影响恢复怎么办?”
我一直盯着苏珝,盯的他心虚。我心里的怒意翻涌,干脆压不住,我下了病床,走到苏珝面前,甩手给他脆响一巴掌。
“你要干什么?!”我妈吓着了,扑过去护着她的宝贝儿子,“二虎你怎么不躲呀!”
“因为他不要脸,一个没脸的人,不配躲!”
苏珝没说话,我替他给我妈解释,之后我甩手给了苏珝第二个耳光。
我是个体力还未彻底恢复的病人,这两巴掌扇得我手疼心也疼。
我妈开始抹泪,作势要打我,被我弟拦住,“妈你让我姐打,是我对不起她!”
我又踹了我弟两脚,我妈拦不住,因为我弟把我妈彻底挡在他身后了。于是我照着苏珝劈头盖脸一顿打。
“苏珝,你听好了,从今天起,我跟你断绝姐弟关系,以后你的任何事情,无论大小巨细,都不要拿来烦我,也不要烦我的朋友summer。我要是再听见你缠她,到时候别怪我翻脸无情!!!”
我妈哭着说我是白眼狼,我没有反驳,就当我是白眼狼好了,我的忍耐和妥协不是没有底线,在死而复生之后,我就清清楚楚的站在我的底线上。
“你们都走吧!我这辈子,对父母,对亲人问心无愧,”我对我妈说,“你要认我还是你的女儿,就请你认可我现在的状态和方式,如果你不认我,我一点也不会感到难过。真的,一丁点都不会!我甚至还觉得,如果你们肯疏远我,那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
我的态度和语气都是前所未有的强硬,我妈被唬的一愣一愣的,我弟扶着有些站立不稳的我坐下,说,“姐,你这还病着呢,可别气着你自己。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我今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你监督。我不会给你添麻烦,也不会给夏总添麻烦,我保证!”
我弟当着我的面又是赌咒又是发誓。
我妈对我有意见,骂我为什么要对自己亲兄弟这么狠,虽然苏珝对我认错的态度非常诚恳,但她并不认为我弟哪里做错了什么。
我理解我妈的愤怒和震惊,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在她面前动手打苏珝,没错,我当着她的面打苏珝都解不了我心中的恨。病房里此刻的气氛于她来说,有点尴尬,她于我应该是有愧疚感的,可是再愧疚,在苏珝的所有事情面前,都不值一提。
所以,她待不下去了。又或许,她本来也没打算长待。
“妞啊,你好好养着,小原照看的仔细,我一百二十个放心。你说我不疼你,说到底你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出事的时候我着急的很,可是你弟弟这头我不敢走开,得亏有小原,不然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我妈看着我,泪眼朦胧的说,“我今早起得大早坐了大巴赶过来,你爸我都扔家里没管他,这边要是没什么事情,我和你弟就先回去了,老头子没个吃喝,我也不放心。你要是有什么需要,那个...就给妈打电话。”
我心绪已经放平。我妈年纪大了,我对她的情感在这些年里随着她顽固的偏颇渐渐淡化许多,其实她不陪我我一点也没所谓,虽然刚开始会有那么一点点失落。
我注定是一个适应孤独能力很强的人,否则,老早给自己找上伴儿了。所以我笑笑,“早点回吧,我其实非常喜欢一个人待着。”
我妈哎了一声,临走前又对我说,“妞啊,小原不错,你别眼高手低,错过就可惜了。我说话你不爱听,你现在要怎么样我也拦不住你了,我就是觉得吧,.....唉,不说了,你自己看,好好照顾自己。”
“好。”
我妈在病房里坐了半个小时,就准备和我弟回去。我看我弟对我欲言又止,碍着我妈的面,又没好说,猜测他大概是想向我问问阿夏。我佯装不知情,故意嫌他碍眼,当着我妈的面轰他,母子两个看我精神头儿好,虽然闹了一场,总归是放心的,所以就回去了。
我想我弟大概是真的喜欢上阿夏了,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些日子没少闹腾。嗬,我才懒的理他呢,他别给阿夏找事儿,别给我找事儿,我就谢天谢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