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第九十章
此为本文V章购买率不到50%才显示的防盗章~持续时间为三小时这个楼层走廊末端,最临近厕所的班级,仿佛真正变成了隐形的,它被彻底划除在了一中校领导升学率计划的范围外。
高胜告诉林惊蛰,他在家里撞见过母亲胡玉一边备课一边偷偷哭泣。
然而胡玉却不知道,这个对她来说等同于羞辱的无组织学习状态,却正中她班里这群原本就个性跳脱桀骜不驯的“边缘少年”下怀。他们相比较老师,反倒更能接受与他们没有代沟的同龄人。因此这段时间,在林惊蛰的领导下,他们的学习热情无比高涨,就连林惊蛰时常控制不住在课堂上骂人,都反倒成了他成熟帅气,更令人信服的表现。
林惊蛰从讲台上下来时,被他怒斥效率太低的同学们还沉浸在他发怒时的威仪里,就连最恐惧学习的周海棠,都在相当勤奋地闷头抄写公式。他一落座,前桌的邓麦就转过来那张有点黑的帅气脸蛋,凑近来小声八卦:“哎,你知不知道,一班的江润在外头被人打了!”
江润好些天没来上课。
在这紧张升学的当口还敢缺课那么多天的学生实属罕见,再加上一班班主任李玉蓉对外丝毫不肯透露他缺课的原因,一时间学校里各式猜测沸沸扬扬,什么生病啊,家里出事啊,更甚至转学,说什么的都有,邓麦这一个,算是最贴近事实真相的。
林惊蛰瞥了眼那张黑脸上眉飞色舞的神情,不紧不慢地整理着自己的桌面:“你怎么知道的?”
“我说了你可别告诉别人。”邓麦鸡贼地左右看看,压低声音,“我爸是咱们市公安局的副局长,他昨晚亲口告诉我的!”
林惊蛰有点意外,这事儿他从未听说,但凡泄露出一点,校领导也不会让邓麦坐在这个教室里。
不过这倒是解释了邓麦后世为什么可以垄断郦云市和隔壁几个城市酒吧经营。
“你别说出去。”邓麦又重复了一遍,才挂上了满脸的心照不宣,“林哥,是你干的吧!”
林惊蛰不理他,邓麦索性离开座位粘到了林惊蛰身边:“我就知道~~~肯定是你~~~”
他一贴近,林惊蛰就皱起眉头,严肃的视线倏地扎了过去:“胡说八道什么?冲量和动量公式掌握完了吗!”
“啧,林哥,你别啊。”邓麦立刻服软,拉开安全距离,笑得没个正行,“我真不爱读书,您别逼我干这个了。我是想说啊,我从我爸那边听来,好像江润进了一个帮派,公安局那边还给备了案。你说你把他打了,他们帮派的人能同意么?要不以后下课,我带几个人跟你一道走吧。”
“江润加入了帮派?”林惊蛰没想起记忆里有过这么一件事,“什么帮派?”
“青龙帮啊!”邓麦一脸的慎重,“那群人可嚣张,尤其他们老大张龙,一男的,留个到这儿的黑头发,这里到这里还有纹身的。”
邓麦在自己脖子那比了比,又在自己胸口到肩膀的位置比了比,关切地压低了声音:“林哥,你遇上他们,可别逞强,能跑多快跑多快,赶紧联系警察,这帮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
“………………”林惊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道,“谢谢,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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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闻中加入了本市第一大帮的江润木然地躺在病床上。
从住院以来,他没能睡一个好觉——被吓的。
身体的疼痛已经足够消磨意志,而每次他一入睡,林惊蛰勒住青龙张脖子的那一幕又会如期而至,几天下来,生生将他吓得不敢闭眼。
他母亲江晓云以泪洗面的时候,接到了姐姐江恰恰从省城打来的电话。
江恰恰一直在等古董的消息,郦云这边却全无进展。省城最新的土地规划项目开展在即,齐清地产有意参加招标,奈何规模不够,竞争力不强,希望十分渺茫。
她不得不催促弟弟和妹妹这边尽快行事。
江晓云低落的状态吓了她一跳,江恰恰仔细询问,弄明白根由,才知道外甥竟然住了院,还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由大为光火:“愚蠢!那么重要的事情,你们居然听一个孩子的意见!”
江晓云也有怨气:“现在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吗?”
郦云这边还需要江晓云盯着,这个时候江恰恰并不想惹怒队友,见电话这边情绪不对,她当即转变了应对方式,声音变得充满了安抚:“好了好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其实你们看待问题的方向是对的,只是执行上出了点问题。”
江晓云问:“那现在怎么办?”
江恰恰沉吟了一会儿:“你把王科长的联系方式给我,规划项目要开始了,无论如何得先稳住他才行。”
“可他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见兔子不撒鹰,没有古董说什么他都不会帮忙的。”
江恰恰思路比她分明得多:“你怕什么,古董就在那,还能跑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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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王科长的饭局上,换了一对新的做东人。
省城最豪华的人民饭店高层宴会包厢,从天顶到地板无不富丽堂皇,将近一百平方的面积里只坐了三个人,偌大的桌面上,山珍海味名烟名酒,被邀请到场的王科长却显得兴致缺缺。
齐清对妻子竟然认识这样的关键人物非常意外,他小心地和王科长套着近乎,对方却并不愿意搭理他,只浅浅咂了一口他敬来的酒,就眯着那双看似忠厚的眼睛盯住江恰恰:“江经理,我很忙,咱们尽快进入主题吧。”
江恰恰是真的好看,身段窈窕,装扮合宜,眉目当中填满了智慧和娇俏,她举止落落大方:“王科长,您何必着急呢,那些古董该是您的,一个也跑不掉。”
“该是我的?”王科长冷下脸来,轻哼一声,“我看情况并不是你说的这样吧?知晓地产的江董事长已经跟我说了,那批古董是不是早就已经通过合法继承手段转移了?”
江恰恰微微一笑:“那又怎么样?”
王科长皱着眉头等待下文。
江恰恰便胸有成竹地划着杯口娓娓道来:“继承手段合法,难道就能代表古董的来源合法了吗?”
王科长视线猛地一亮:“你的意思是……?”
“市文物局那边,还需要王科长这边给予我们一些帮助,不过大家齐心协力,都是为了我市的文物流失做贡献嘛!”江恰恰和他目光一碰,温婉极了,“王科长,动心忍性,徐徐图之。”
“哈哈哈哈!!”一整顿饭脸色都不阴不阳的王科长终于想明白了关节所在,他哈哈大笑起来,心中对眼前这个看起来毫无战斗力的女人一时间大为欣赏。他站起身来,高兴地将那杯刚才齐清敬来他却只碰了碰嘴唇的茅台端起,朝江恰恰道:“江经理果然女中豪杰,这杯酒,我王某人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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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之同时,群南省省会机场,一架银色的飞机划破夜空。
方老被搀扶着踏下阶梯,已经有数量车等候在停机坪上。烈烈的风声里,他挥开身边搀扶的人,朝车边等候已久的几个人无奈地笑笑:“说了不要搞这种阵仗的,你就是不听。”
为首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露出一个沉稳的笑容:“方老,这已经很低调了,我只通知了领导班子里我们这群师兄弟而已,听说您要来群南,可把他们给吓了一跳。”
“方老师,郑书记,外头风大,咱们别久留,先上车吧。”后边一个略微胖些的中年男人笑着拉开了车门,伸手挡住方老的头顶,被称呼为郑书记的中年男人则亲手搀扶方老上车,随后车门关闭,静待片刻,车队又如同来时那样,悄无声息地驶离了停机坪。
车里,开车的司机额角有汗,眼睛却半点不敢乱瞄,他听到后座的郑书记带着些埋怨的声音:“方老,您这可太任性了,说离开燕市就离开,还就带了那么几个人,万一路上出了点意外,你让我怎么跟燕市那边交代?”
方老哈哈笑道:“我这把老骨头还没你们想象得那么没用,咱可把话说明白了,我还要去郦云呢,只在群南市呆一天。”
郑书记摇了摇头:“您对古董的热衷真是几十年如一日啊。”
“也不光为此。”方老收敛了笑容,神情变得认真起来,“存知啊,你们群南的文物流失现象,已经到了不得不重视的程度了。”
郑书记沉默了片刻,叹息一声:“这我知道,但背后盘根错节的,省里想要打击,还缺乏一个适当的契机啊。”
方老盯着他,苍老的面孔充满了慈祥和睿智:“契机这不就来了吗?”
郑书记一愣,随即意识到了什么:“您是说……?”
方老言尽于此,拍拍他的肩膀,点头微笑。
林惊蛰只记得自己高三时状态非常低迷,但究竟低迷到了什么程度,他还是直到现在才有具体的认知。
江润的成绩倒还不错,周围几个对题的同学传来的八卦声说他考进了班内前五名,不过即便如此,林惊蛰的记忆也绝不出错地告诉他,江润当年之所以能够进入群南省的第一大学群南大学,靠的是一中的名额保送。
这不奇怪,因为教育资源分配问题,一中虽然在郦云市能称得上最好的高中,但出了这个目前在群南省地图上都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城市,却着实算不上什么。且林惊蛰记得,自己这一年的高考还是全国统一卷,难度称得上历来之最,在相对落后的教育条件下迎击市外的优秀对手,一中的学生们毫无竞争之力。
当年高考失利的人不少,很多曾经的同学都因此选择了复读,这是林惊蛰对这一届高考最为深刻的印象。
他拿起那张几乎就没几个题目做对的英语卷,毫无压力地以自己上辈子时常出国进修练就的外语水平全篇阅读完毕,非常遗憾地发现,就连老师批改显示正确的一些题,也都存在不小的瑕疵。
其他数理化科目,告别学生时代多年的林惊蛰早已经记得不真切了,但毕竟底子在那,他后来又读研什么的,所以总的来说,难度并没有非常大。
郦云一中的一模题,根、本、没、有、预、见、到这一场高考会有多么的惨烈。
林惊蛰琢磨着班主任李玉蓉为了自己名下的重点率做的那些下作手段,真想劝她一句别瞎折腾了。
他低头专心阅读考题,一手还用笔在试卷上按照自己现在的思路列出新的答案,看上去认真又好学。教导主任张了张嘴,本想叫他,一见他这样乖巧,因为最近家人去世身体又单薄了许多,着实是很不忍心。
名字在嘴边溜了一圈,他出声时还是先换了对象:“高胜,你跟我出来一下。周海棠呢?又旷课了?”
是了,林惊蛰突然记起,周海棠高三临近考试这段时间差不多已经开始接触郦云市那些开玩笑一样的“黑社会”了,旷课率十分惊人。
需要回忆的东西太多,他放下笔,双掌交错,背靠在后一张桌子上,面无表情地目送还不知道自己会迎来什么的高胜一脸茫然地随同教导主任离开。
身后一群一班女生在结束了对题后,仍旧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她们嘲讽过正趴在桌上哭泣的江润,不免又将视线落在气场和整个班级都有些不一样的林惊蛰身上。
林惊蛰原本就挺独,又有江润老在班里散布他爹妈都不要他之类的八卦,因此和同学来往不多。只是他成绩不错,长得又白净清秀,仍旧是不少姑娘注意的对象。
“喂。”女孩们相互推搡,“我怎么突然觉得,林惊蛰今天看起来好帅啊?”
窃笑声中,被叫出班级的高胜神情恍惚地回来了,手上捏着一张大约是通知单的纸,一脸呆滞地坐进座位。
教导主任和班主任李玉蓉还站在班级前门那儿小声争吵,李玉蓉面向班级,偶尔递进来的目光直剜在林惊蛰身上,刀子一样。
林惊蛰视线直勾勾对上她,露出个嘲讽的笑容。
李玉蓉有大约两秒的呆滞,随后如同被戳烂的气球那样爆炸了:“林惊蛰!你给我出来!!”
现场因为她突然的怒火立即变得鸦雀无声,在所有人的注目下,林惊蛰推开书,不急不缓地朝她走去。
李玉蓉被他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态度气得手都在发抖:“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不曾看到林惊蛰挑衅微笑的教导主任对李玉蓉的没事找事非常生气:“李老师,你到底想干什么?!”
林惊蛰这会儿的态度又三好学生了:“李老师,你找我有什么事?”
李玉蓉看着教导主任无意识将林惊蛰维护在身后的站姿,简直有苦说不出,自己怄得半死,态度因此也十分不好:“还问我有什么事儿,你看看你成绩下降成了什么样儿!我这个一班留不得你了,你把书本收拾一下,跟高胜现在就去五班报道。”
转班!?终于听到内容的几个一班值日生立刻震惊了,丢下扫帚跑回教室开始公告,拿到自己的转班通知还显得逆来顺受的高胜立刻跳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出教室:“李老师,我转班就算了,为什么惊蛰也要转到五班?”
李玉蓉沉着脸不说话,高胜急了,拉着教导主任的袖子恳求:“老师,惊蛰的成绩真的很好的,他以前都是班里的前十名,最近因为……因为家里出了点问题才会发挥不好……”
“李老师!!!”走廊另一头也传来一道愤怒的女声,“你这样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听到这道声音,林惊蛰跟被扎了下似的猛然转过头去,一中简陋的教学楼走廊另一头,一个穿着半旧灰棉衣的瘦小中年女人匆匆跑来。
她看上去比实际年纪要大一些,打扮非常朴素,剃着不需打理的学生头,胳膊上还戴着双一看就是旧衣改的袖套。她在林惊蛰印象中从来都是慈祥温和的脸上此时写满怒容,迅速逼近了,胸口都快贴上了李玉蓉,仰头质问:“你这样为学生考虑过吗?!一模都过了,马上就要高考,你这个时候给学生转班,有没有想过会给学生的心理造成多大的压力?!!太自私了吧?”
李玉蓉一直看不上她,此时皱着眉抬手推她肩膀,眼神也分明不屑:“胡老师,你说话麻烦客气一点,什么叫我太自私了?我也是为我们班的其他同学着想。一班是优等班,大家的学习质量都很高,剔除掉影响大家学习进度的害群之马,也是为了其他同学好啊。”
胡玉听她说的这样难听,担忧的眼神迅速在林惊蛰身上瞥过,她忍了忍怒气,低声道:“高胜,你带着惊蛰先进教室去。”
“不用那么麻烦了。”给几个学生转班级而已,那么简单的事情半天处理不下来,李玉蓉已经非常不耐烦,直接回绝,“你们两个,赶紧走吧,已经是上课时间了,因为你们两个第一堂课耽误那么久,没必要吧?”
胡玉咬牙朝主任道:“王主任,高胜是我儿子,我认了。林惊蛰转班的事情您一定慎重考虑,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学校这样做是在耽误他的前程,总得给个说法吧?”
教导主任心中同样愤怒,然而面对胡玉的恳求,他却无法给出一个自己希望的回应。转班的决定不知道李玉蓉是如何运作的,校长亲自开了口,他虽然在行政上有些权利,但面对校长,未免人微言轻。
胡玉见他绷紧的下颌,心就凉了一半,李玉蓉嗤笑一声:“胡老师,您差不多点就得了,做这样子给谁看呢?他一模成绩怎么样你别说自己不知道,还前程,高考还不到两个月了,您估计是看谁都有前程吧?我劝您一句,与其做好人,不如提高点教学质量,你看看你们五班那些垃……”
“李老师!”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林惊蛰突然开口,略有些强硬的语气叫李玉蓉立刻不自觉住了嘴。
她停下声音,又为自己刚才瞬间紧张的情绪感到奇怪,因此警惕地看向林惊蛰,在接触到对方毫无情绪的视线后,竟然莫名生出点胆怯来。
再度经历一遍上辈子的争论,林惊蛰已经对李玉蓉的行事作风十分的不耐烦,因此不想再和她纠缠,直接回呛:“我同意转班,你不用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了,这一次一模考我确实发挥得不好,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平心而论,您也别睁眼说瞎话。各门科目平均分您自己去统计吧,大家考得最高的还是胡老师的数学。您的英语课质量如何我不想说了,完形填空第二小题和阅读理解第五题全都批错,批评胡老师的教学质量,您应该不太够格吧?”
李玉蓉震惊得有大约半分钟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她在还不漫长的教学生涯中尚且没有听过这样不客气的批评,更难以想象说出这段话的人竟然是自己班上,自己印象中一直沉默羞怯到有些内向的少年。
林惊蛰这话说得非常大声,班级内外乃至前后几个探在窗户大门处凑热闹的班级也听了个清清楚楚,顿时便引起了一片窃笑声。李玉蓉回过神来,气得眼前一黑,差点昏倒,手抖了半天,却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胡玉听他同意转班,吓得立刻伸手去拽:“惊蛰,你别冲动……”
林惊蛰搭上她拽着自己胳膊的那只干燥粗糙的手,安抚地拍了拍,神情十分平静,“胡老师,王老师,我进去收拾东西了。”
教导主任看着他一个半大孩子,情绪却如此冷静,心疼又惋惜,因此并不在意他对李玉蓉措辞还算礼貌的反击,拍拍他肩膀:“去吧。”
林惊蛰领着气得眼睛都红了的高胜回到教室时,内里鸦雀无声。
他与这帮平常为了成绩多少都有些小心思的同学没什么来往,大多数连名字和印象都不曾留下,因此心中并没有什么情绪,很迅速地收拾完书本。
高胜个头高大许多,提完了自己的书,还过来替他拎了一叠,胡玉这时也双眼发红地进来,把林惊蛰还提在手里的另一叠书硬是抱走了。
林惊蛰双手解放,无牵无挂,走到门口,回头朝后扫了一眼。
一班乌压压几十双眼睛齐刷刷落在身上。
他没什么情绪地笑了笑,抬手扣了下门,算是告别:“再见了。”
直到李玉蓉收拾好情绪站上讲台,仍有人沉浸在那个笑容里回不过神来。李玉蓉被刚才林惊蛰的指责气得头昏脑涨,脚还在发软,见大家心不在焉,怒不可遏地捶向桌子——
“上课了!都看什么呢!”她吼骂完,又故作轻松道,“好了,走了几个吊车尾,接下来的复习进度我们要加快很多,大家千万不要掉以轻心。老师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们好。”
众人看着讲台上那个刚才在门外还张扬跋扈的高大女人,回想到潇洒离开的林惊蛰和自己几乎看不懂的英语试卷,都颇有兔死狐悲的凄凉。
虽无人敢为林惊蛰抱不平,却也并没有谁心里尊敬她。
陶方正手忙脚乱地想要爬起,尝试了好几次,还是李玉蓉的搀扶才得以成功。他站直身体,脸上勉力维持着尴尬的笑容,汗水却已经顺着脸侧滚落下。
在西裤上蹭了蹭手上的灰和汗,他气弱地解释:“地滑,地滑。”
“这可不行啊,连您都中了招,万一摔着学生怎么办?”杜康道,“要加以改进。”
“改进改进,一定改进。”陶方正不住地点着头,直到杜康的视线从自己身上转开,才松了口气,同时一颗心却又高高吊起。他咽了口唾沫,下意识转头,正对上李玉蓉同样暗含惊惧的视线。
李玉蓉的手一直在后腰怼,陶方正扒拉了两次,但越扒拉越急,犹豫片刻,还是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问:“杜书记,您和我们学校的林惊蛰同学……认识?”
杜康看到他满头的大汗,此时也意识到不对劲了,一想到刚才自己遥指时的询问,陶方正居然回答说这边是厕所。
厕所?确实是厕所,站在这都能闻到味儿了,可这还有那么大的一个班级呢!里头足足五六十个学生!且不说把学生们安置在这种光线不好还有异味的恶劣环境里学习有多不负责任,只陶方正刚才那明显的隐瞒,他是想要直接抹消这个班级的存在吗?
杜康原本今天多半是为林惊蛰而来,可此时果真找到了林惊蛰,心却更沉了。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陶方正,回答道:“是啊。”
还真认识!
陶方正双手一哆嗦,转头看到林惊蛰那张同样波澜不惊的脸,简直恨不能上前抓住对方的肩膀来回拼命摇晃——
你他妈认识杜康这种人,以前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
杜康的情绪像一口深渊,陶方正费劲巴拉也没能看出点什么信息量来。他拼命回忆,从转班到罢课,心中越发忐忑不安,他实在很担忧林惊蛰私底下会不会已经告诉了杜康这件事,或者说告诉了多少,是以什么角度评价的。
林惊蛰接收到校长似哭非笑的视线,十分莫名,因为这群人的出现,五班原本想去吃午饭的同学们也都不走了。校长和李玉蓉可不常到五班这边,这次带了这一大帮陌生人过来,是又想搞什么幺蛾子?大家得团结起来,一起面对。
林惊蛰心知这大概只是什么视察活动,一时半会结束不了,扫到班里的孩子仿佛山雨欲来的警惕视线,他侧头朝邓麦吩咐:“你让大家都先去吃饭。”
邓麦犹豫了一下,但林惊蛰朝他摆了摆手,他下意识还是听从了。眼见这一场景,杜康心中划了个重点,稍一咂摸,他越发笃定地认为林惊蛰来历非凡。
找个机会得仔细查一查才好。他心中落下个日程。
林惊蛰一进食堂就喷了,妈呀。
一中的食堂是处盖在主教学楼后面的平房,打林惊蛰重生起,从未见过今天这么干净。窗户明亮,地面也不见油污,水泥地上还有未干的水渍,不知道费了多大力气才紧急突击成这样。擦洗得干干净净的橱窗里,菜色足足有十多样!大盆油汪汪红嘟嘟的红烧肉、整条的煎得金黄酥脆的小黄鱼、肥硕的大鸡腿、挂着糖浆的排骨……按照以往的菜色相比较,简直是国宴标准。
食堂里的学生们都震惊得走不动路了,一中的食堂吃饭是不花钱的,因此平日里最标准的荤菜就是西红柿炒鸡蛋,并且就连这个菜也需要碰运气才能打到。为此学生们反映了无数次,学校却从来装死,只说上头的餐饮拨款就那么多,学校经费有限,只能提供这个标准,不吃拉倒。
杜康哪里知道其中的奥妙,他看到菜色,非常满意,点头赞许:“不错,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样吃很好,千万不能节省,每天的材料,必须保证新鲜营养。我看,还可以再加一道骨头汤。”
陶方正急忙点头:“一定一定,我一定坚决贯彻落实。”
莫名被拉进队伍里的林惊蛰心道:呵呵。
他琢磨着杜康到底是走过场还是真心的,对一中以往的情况究竟知情不知情。
陶方正一边点头一边从头到尾注意着林惊蛰的脸色,焦虑得心梗都快发作了。他觉得这简直就是颗无法摘除的不□□,谁也不知道他会什么时候引爆,因此引爆前的每分每秒都格外折磨。
再多的美食对他而言此时也味同嚼蜡,陶方正焦灼不安,又忍不住在心中埋怨起已经吓得躲到了接待队伍的最尾端,生怕林惊蛰注意到自己的李玉蓉来。
杜康环视食堂,看着那些小鸡仔儿一样的黑压压的脑袋,十分欣慰,心道自己这趟来得还算是圆满,母校也仍旧是他记忆中那个育人为先的母校。一中现任的这个校长虽能力上有些瑕疵,但大体还是不错的,至少在学生们的吃喝问题上就很舍得。
他这么想着,便婉拒了陶方正去食堂小包间用餐的邀请,随意找了处桌子坐下,又示意林惊蛰坐到自己的身边。
杜康没去在意陶方正焦虑的脸色,他在琢磨自己的事儿,他感觉自己还是应该问问林惊蛰,方老那边对那起古董调查案有什么具体指示。
但总不能没头没尾地开口,他措辞着便挑起话头:“算算日子,一中高三的模考应该快了吧?”
对面的陶方正赶忙回答:“上周已经考过了。”
“哦?”杜康笑着看向林惊蛰,“惊蛰同学,你发挥得如何?高三可是人生的转折点,有什么学习上的困难,一定要立刻提出来。”
陶方正有心讨好林惊蛰,当即开口夸奖:“杜书记,您有所不知,林惊蛰同学非常的用功刻苦,成绩也很优异,这次二模考试,他考了高三全年级第一,数学和化学两门课都是满分呢!”
林惊蛰停下夹菜的动作,筷头虚虚点着餐盘,支着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么厉害?”杜康点头夸奖,琢磨了一下又觉得不对,“惊蛰同学,你这个成绩,为什么没有在重点班?”
这话一出,陶方正的脸色立刻僵住了,林惊蛰收回目光,夹了块肉,不咸不淡地回答:“以前待过。”
杜康楞了一下:“以前?”
“唔。”林惊蛰把炖猪蹄里的姜片扒拉开,“后来转了。”
杜康这就闹不明白了:“为什么转班?”
林惊蛰被问得一笑,侧目看了眼他:“这您得问我们陶校长啊。”
杜康一听这话,神情就严肃了起来,林惊蛰的意思,转班的事情分明不是他自愿的。
他锋利的目光当即就钉在了陶方正的脸上:“怎么回事?”
陶方正简直恨死了李玉蓉,他强笑着解释:“……主要,主要是林惊蛰同学他,当时的一模成绩有些发挥失常……”
“什么?!”杜康哪能不明白里头的弯弯绕绕,他一听就火了:“这不是胡闹吗?!”
随同队伍考察的另几位成员也坐不住了,纷纷开口:“是啊,高三正是学生最关键的时候,因为一次模拟考成绩下滑就随意转班,这实在是太把教育当儿戏了!”
“你们这么做,有没有考虑到孩子的心理?!”
“是是是。”陶方正连勉强的笑容都维持不住了,“是我的疏忽,我已经认识到这一错误了,正准备将林惊蛰同学调回原班级……”
林惊蛰平静地打断他:“这就不用了。”
陶方正哑然,林惊蛰朝杜康解释道:“比起一班,我更喜欢五班的氛围,我现在的班主任胡玉老师也很负责任。所以转班就算了。不过比起转班……”
林惊蛰轻描淡写地扔出了一记惊天大雷:“比起转班,我觉得是不是恢复五班的英语课程更加重要?”
杜康一时竟然没听明白,他看着林惊蛰说完话后慢悠悠吃饭的动作,下意识重复:“恢复五班英语课程?”
等到下一秒,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你是说,你们五班现在没有安排英语课程?”
林惊蛰照旧波澜不惊地点头:“以前有。”
以前有!以前有!以前有!
杜康简直难以置信,二模都考完了,高三生即将迎来学习生涯中最为重要的高考,在这种关键时刻,一中校方竟然会不给学生安排英语课!?
他脸色立刻严肃得吓人,啪的一声撂下筷子,桌上的其他考察团成员也大为震惊,整张桌子只剩下林惊蛰一个人在细嚼慢咽。
杜康身边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考察团成员气得手都发抖了,他指着陶方正问:“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陶方正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慌乱解释道:“您听我说,这是有原因的,五班的学生自己不愿意上课,把之前的英语老师赶走了……”
他话音未落,旁边一桌学生立刻坐不住了,邓麦蹭的一声站起身来,大声嚷嚷:“陶校长,你还讲不讲道理了,什么叫我们自己不愿意上课?您也要看看李老师上的是什么课吧!她除了自习和布置作业之外,教过我们任何东西吗?”
“胡说八道什么!”陶方正面色一厉,“赶紧坐下!”
“不!”杜康已经彻底吃不下东西了,他双手撑在腿上,大马金刀地一坐,“你让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