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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白虎星
一家人,要找对方的不是、错处,那是很容易的。
马大娘偶尔回家,看见唐琼儿累了休息。大张着嘴巴睡在床上,眼睛也没有闭严。这样子不是老虎吗?问。
唐琼儿说不是啊,睡觉嘛,都是闭上眼睛的。睡着了,谁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倒是何本初开玩笑,半夜醒来,仔细看了唐琼儿的睡相说确实,她睡着了就是大张着嘴巴,半闭着眼睛。你样子像是喊冤的怨妇,怪吓人的。
唐琼儿郁闷,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睡相不好。还以颜色,也半夜起来看丈夫的睡相,也不是很好,蜷缩着,像一条小狗。就拿墨笔给他画了一个大花脸。弄醒了何本初,不依,一定要把脸上的黑墨照样敷在唐琼儿脸上,就又是好一阵折腾。
过了几天,马大娘看见唐琼儿洗澡,发现她下身那东西上没有毛。这不是就是传说中的白虎星吗?她问何本初知不知道。儿子说知道啊。但他只知道自己老婆那里就是那样子,别的女人长什么样,别的女人不让他看,他也没有见过啊。至于白虎星什么的,他没有听说,也不相信。
马大娘要儿子把唐琼儿休了,她再给他找一个好的。
何本初当然不干。他太喜欢唐琼儿了。人和人之间相互愉悦相互爱恋,是一种感觉,一种心灵的感应和相知,是情感的融洽。真要叫何本初说出唐琼儿有什么地方好,是别的女人没有的,是不可替代的,那可能比要说出唐琼儿有什么地方不好,别的什么女人比她更好,还要难。
有距离,有所不知,大家都有所畏惧有所隐蔽有所回避有所顾忌时,那种朦胧神秘造就的吸引,也就是刚刚说亲的时候唐琼儿给他的初始映像,现在已经过去。那时如果说她是什么白虎星,要他不要招惹她,他肯定扭头就走绝不回顾。现在,他和他,作为夫妻,素面相向,早已把自己**裸的摆在了对方的面前。惊奇过,也失落过茫然过。她或许不是他想象的那么完美那么白玉无瑕;他自己也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么强悍那么无所不能。至少在结婚这么一年多,他已经想清楚了;唐琼儿也许不是最好的,但他不敢指望能找到一个比她更好的。所以,他坚决不答应休了唐琼儿。
唐琼儿当然就更加不依了。
恩恩爱爱的一对小夫妻,正值新婚燕尔朝欢暮乐男贪女爱的时候,撕生肉说要分手就要分手,哪里有那么容易啊。她自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了什么。没有高言低语忤逆公婆;没有招蜂惹蝶不守妇道;没有好吃懒做败家惹祸;没有家长里短无事生非。她没有错!身子上什么地方长了什么,什么地方没有长什么,那是父母生就天老爷给的,她自己又不能做主。况且,何本初都没有说什么,关她当妈的什么事情嘛?她没有办法找马大娘辩解说理,就只好给何本初诉说,哀求。
何本初受着夹板气,得罪不起老婆,又没有办法说服妈妈。这是两个他生命中最珍惜的女人啊,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让她们和好如初。
马大娘不依不饶,成天打鸡吼狗指桑骂槐。
其实说白了,什么白虎星血光之灾,马大娘是不相信的。倒是在这个屋里的地位,这里过去是以她姓马的为中心。现在不是了,她在不在,有没有她都无所谓了,倒是离不开另外一个女人唐琼儿了。这是最让她不能忍受的。这是两个女人为了争夺这个家庭中心权力的战争,非此即彼你死我活,不能调和。所以,她是非把唐琼儿撵出家门不可。
就骂,骂唐琼儿。反正她也是不能回嘴不能反抗的。
在一个家里生活,只要想闹事,就总能够找到闹的理由。
特别是现在什么事情都是唐琼儿做。
做事的人总是不及看的人说的人眼界高。
小到饭菜的软硬干稀,咸淡生熟,以及铺床叠被,洗刷洒扫;大到生意往来算账收钱,四舍五入,称杆平旺。马大娘总能够找到不如她意,她能够比唐琼儿做得更好的地方。
她这是在说教她,骂她,是为了她好,教她更会做事情。没有错。
惟其她不做事,所以就不会做错,就有时间成天找唐琼儿的错失。
惟其唐琼儿什么都必须做,必须反复做到马大娘完全认可合乎心意为止。
家务事又很多很繁琐,所以就忙得连怄气,连总结一下该怎么做才合乎马大娘的心意的时间都没有。也就反复做错反复挨骂。
这样就更加深了马大娘对唐琼儿的不满。以为她是故意的,气她恶心她,要她早死,好在这家里作威作福称王称霸。这家是她的,丈夫儿子都是她的,怎麽能让一个外人来作威作福称王称霸呢?就在何驼子面前吵,在何本初面前骂。哭,下跪,说唐琼儿煮干饭是想把她鲠死;煮稀饭是知道她爱起夜,要让她晚上没有办法睡觉;煮面条是知道她不爱吃面,要把她饿死。等等。
这屋里只有四个人,大家各自有自己的生活习惯,每个人都按照自己的生活习惯爱好去过,肯定会有冲突矛盾。必须相互迁就相互照顾相互忍让相互理解相互适应。就因为马大娘心里有疙瘩,绝不迁就忍让。她顽固的认为,这家是她的,她的房子他的家具他的东西;她的货物她的生意她的钱,她的丈夫她的儿子她的媳妇。她天经地义应该享有一切管理一切支配一切。唐琼儿忤逆了她不合乎她的心意,她就必须撵她走。她坚持要儿子何本初休了唐琼儿,否侧她就去寻死。就正正经经的拉着何本初到河边上去,说给他两条路,一条是休了唐琼儿,一条是一起死。
这样早也闹晚也闹,弄得一家人哪里有心思做生意啊,所以只好关门大吉。这是今年二月中旬的事情。
这就更加证实了唐琼儿这个白虎星是霉人家家屋坏人家生意的。
马大娘就闹得更凶更来劲了。
她要护住自己的儿子,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她不能让儿子有和白虎星在一起的时候。于是就上上下下的跟着何本初,甚至晚上睡觉也是和儿子一屋睡。这样,她就没有时间出去打牌了;何驼子一直病着,也没有出去喝茶或者干另外的什么;一家人吵吵闹闹,也没有心思弄吃的穿的;亲戚见他们家家口不和,也不来走动,开销自然就少了。一个月下来,没有开门做生意,反而觉得屋里银钱宽松了一些。她说:这就是何本初没有碰白虎星的缘故啊。认定这一点,她更加坚决地要儿子休了唐琼儿。
在一个屋顶下住着,甚至吧,就在一张床上睡着,却什么都不能做,连生意都没得做。成天就是吃了睡睡醒了吃。何本初精力过剩无处发泄。反正没事,闲着也是闲着,既然妈妈爱闹,就陪着她闹吧。就闹,谁都不少说一句。何本初说与其这样成天闹架,不如干脆分家另过。
马大娘就一口咬定这是唐琼儿挑唆何本初来和她吵架,要和她分家的。她养的儿子,她知道她儿子是孝顺的,是知书达理的,是不会忤逆父母和妈老汉分家的。这就终于找到了一条可以摆上桌面来休弃唐琼儿的理由——忤逆不孝!
何家闹,婆媳不和,唐秀才是早有耳闻,也知道马大娘要休了他女儿。但没有人给他明白的说,他就只有假装不知道,不过问。
公婆夹磨媳妇,媳妇老了变成了婆婆,又夹磨自己的媳妇。自古以来就是这个样子,他女儿唐琼儿不是第一个受夹磨的小媳妇;马大娘也肯定不是最后一个夹磨媳妇的婆婆。
这就是现实,是每一个养女儿的父母的悲哀和无奈。
他不能帮女儿说一句话,甚至女儿回家来,他连一句安慰的话都不能说。司空见惯,他不能长了女儿的志气,让她回家去和婆婆闹。只有不对的媳妇,没有不对的公婆。他是一个认死理的读书人,不爱多管闲事。
女儿嫁到了何家,就是何家的人,他们家闹架,是他们家的家务事。当初答应何家这门亲事,他是很慎重的考虑过的。何家老两口子勤快能干;何本初又知书达理有文化。处家过日子,有了这几样,穷的会变富,日子肯定会一天比一天好。他以为给女儿选择了一个能使她一辈子幸福的人家。即便现在闹得这样,他也不怀疑这一点。过日子嘛,哪里会没有一点磕磕碰碰口角纠纷呢?所以,女儿回家来,他就催促她回去,不听她讲诉她的屈辱她的痛苦。他要置身事外。
何驼子找上门来了,给唐秀才说,他们要休了他的女儿唐琼儿。
唐秀才终于愤怒了!他请了葫芦溪镇的镇长郑昭良,袍哥大爷罗啸武,绅粮蔡兴和,刘万青等十几个头面人物在他们家对面的亦香居茶馆吃讲茶,也就是讲道理让大家公断。他只有一个问题:唐琼儿犯了夫家的哪一条家规哪一条祖训,应该被休弃!
何驼子当然不能说是因为媳妇阴部没有毛,是白虎星。虽然这是最主要的原因,也是唯一的,但这个上不了台面。他只能说是婆媳不和,命相相克,以至于弄得家口不安吵嘴闹架。这是第一;说唐琼儿不孝敬公婆,挑唆丈夫和父母分家。这是第二。所以就只好让他们分开。
唐秀才有一千条理由一万个事实,认定唐琼儿是孝敬公婆的,早省晚叩,端茶递水,嘘寒问暖,恭迎礼送。特别是何驼子最近半年病了,请医拿药,侍奉汤水,不是唐琼儿做的吗?她也是勤快的,每天早起洒扫,煮饭洗浆,帮着丈夫打理生意,这也是有目共睹的。镇上的人都知道,自从她进了何家的门,何驼子马大娘还做过什么家务生意吗?横针不拿竖线不拈,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吃了饭就出去打牌,喝茶,一切家务不都是唐琼儿操持的吗?她也是一个节俭的女人,一年来有谁看见她酒馆进饭馆出,买一包瓜子上街吃到下街呢?这种女人镇上没有吗?她还是一个守本分的女人,相帮着丈夫这一年把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的,也没有听见和谁吵嘴斗殴。她没有错!
何本初要和父母分家是另有原因,是何本初的事情。说到婆媳不和,那又不是什么新鲜事。首先,没有人听见过唐琼儿和婆婆吵闹,仅只是马大娘骂她。再有,他作为唐琼儿的娘家人,没有回护唐琼儿。所以,所谓的婆媳不和,只是当婆婆的不待见媳妇。虽然应该,但也太过分了!
何驼子无话可说。与唐秀才商量,叫他把刚才这些道理给马大娘说说,再让何本初唐琼儿回这边家里过几天。大家消消气再说。
唐秀才不同意。这是没有商量余地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怎么可以再收回来呢?覆水难收嘛。他绝对不能承认他教育出来的女儿有什么过失。不能见容于夫家,那是因为公婆过分,是因为马大娘苛刻不仁。那不是他的错,也不是唐琼儿的错。现在已经当着各位大爷绅粮的面把话说清楚了。他可以把女儿领回家,但他要到衙门去告何家虐待,姓何的,你准备打官司吧!
事情不说开了,大家都碍着面子,还可以相安无事。现在说开了,再想要挽回都不可能。唐秀才一怒之下把唐琼儿领回了家。弄得何驼子马大娘惊怕不已,连忙托人使钱,求情下话,镇上有头有脸的人几乎都搬动了,来给唐秀才说和。终于说得唐秀才松口答应:何家给一百元生活费,接了何家的一纸休书。不再控告他们了。
马大娘以她女人的方式,又一次结束了一场即将发生在她家里的灾难。在权衡花钱和牢狱血光之灾时,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花钱。她有她的道理:是儿不死,是财不散。只要有人在,什么钱都能够挣回来。她除掉了唐琼儿这个心腹大患,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自己也收敛心神,守在屋里,要好好的打理生意整治家业了。本以为现在又是一家三口,像儿子没有娶媳妇时一样,围着她转了。谁知道不然,儿子何本初没有心思守生意,成天东游西逛。看见他妈马大娘就像看见了仇人敌人一样红眉毛绿眼睛的。虽然不和她闹,但也不理睬她。眼睛里根本就没有她这个人!
何驼子也很憋气,也不搭理她。
马大娘在屋里过得了无生趣,只好还是出去打牌。人吵败,猪吵卖。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何驼子迷迷糊糊地在柜台上打瞌睡。就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轻轻说:“老板,老板,我这里有一点鱿鱼,也是广货。就十元一斤卖给你吧。”
何驼子半睁开眼睛,看见还是那个人,抱着一个蓝布包袱。心想这也真是,鱿鱼这个东西,在涪城,葫芦溪这里是高档东西,只有冬天过酒席时买的人才比较多,现在是夏天,很少有人买。他货架子上都还有好几斤没有卖出去。说:“不要!”
那人说:“你看看吧,真的是好货啊!”
“不要不要!”何驼子生气了,大声说。
那人也大声说:“十元钱一斤的鱿鱼啊,我拿走了啊!”
絮叨烦躁,真是惹得何驼子鬼火乱冒,吼道:“拿走拿走,真是,耳朵就像没有钻眼儿一样。”
那人就抱着蓝布包袱走了。
过了一会儿,何本初洗完头出来,见爸爸迷迷糊糊地瞌睡,问:“爸,你真的把那鱿鱼十元钱一斤就卖了啊?”
何驼子说:“没有啊!”转眼看看货架子,那一大捆鱿鱼干不见了。大惊,问:“你把那货拿到哪里去了??”
“刚才不是你叫人家拿走的吗?精光白日的,你怎么冤枉我把鱿鱼拿走了呢?”
“我?!!”何驼子恍惚记得有那么回事。但那是卖鱿鱼的啊。
何本初说着就出门走了。他知道这事情不对。但不想管,他没有心思管屋里的事情了。
何驼子仔细一想,知道遇到骗子了。不由得呼天沧地,大叫:“天哪,我又遭了!······”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bxwx小说网,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