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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百媚千娇

杨幺姑心情非常好,走路都想蹦跳起来,飘起了,飞起来。她高兴,没有理由没有原因,就是高兴得不能抑制自己,要把得意的笑容和开心的情绪展露给每一个看见她的人。杨幺姑是朱云贵的老婆,29岁,鹅蛋脸,丹凤眼,青葱指,杨柳腰,娇小身材。怎么看也不能让人家相信她已经是两个儿子的母亲了。虽然说那蜂腰肥臀大**,多少使她有别于那些黄花闺女,但她模样身段好看,漂亮,这是涪城的人都知道的。

她漂亮,这个她知道。但这不是她今天这么高兴的理由。她今天高兴是没有理由的,一点也没有。倒是应该不高兴不开心的理由有一大堆,起码十个以上:首先,最大的一条就是丈夫朱云贵要放船下重庆去了,这一走少则30天多则两个月才能再见。30天两个月,对于杨幺姑这种用全部身心所有生命去爱,去付出爱,去享受爱的女人,那是一段漫长得不能忍受的时段啊!她不应该有一点离愁吗?

再有:极其可气的是,昨天下午,她的大儿子,九岁的朱闷娃在学校被狗屁娃打了,扇耳光把脸打肿了,一张脸肿得像猪头,她差一点都不认识儿子了。到现在,狗屁娃的父母没有来给道歉,学校也没有老师来给一个什么说法。母子连心啊,她不应该有一点恼怒吗?

说远点,那就是朱闷娃的干爹何驼子被人打得吐血,那是杨幺姑舅舅的儿子,她娘屋里现在唯一的亲人。拉着舅舅的手,闻到母亲的香。表哥被人打了,不应该有一点悲哀吗?

说近一点的就是昨天,三四个佃户来说穷道紧,要拖后一个月交租。她屋里在河堤里面有十几亩地,租给佃户种菜。那都是插一根筷子都能长叶子的好地,这又没有遭遇天灾**,凭什么就要拖后一个月呢?不该有一下气愤吗?

再说小的,今天早晨,光为烧一口开水,她已经挨了至少四回训斥。烧开水啊,就是这么一点小事,她挨了四回训斥,她应该有一点委屈才合理吧。

她不,她高兴,她把她打高兴、满足、得意、愉悦完全写画在脸上,包容在笑意里,装填在酒窝中,展示在婀娜妙曼的体态步履间,告诉所有见到她的人。

她今天起得很早,可以说吧,昨天晚上她就没有睡觉。鸡叫头遍,她就起床烧热灶给丈夫煮早饭,顺便洗脸,梳头,扑粉,画眉。

这时候床上有响动,是朱云贵起床了。

“我过来吗?”杨幺姑问,她希望他叫她过去。尽管那很麻烦,得解裹脚布,得脱衣服,得把刚刚画好的妆弄得一塌糊涂。但她愿意,她喜欢丈夫把玩她的小脚,**,耳朵,全身,那是一种锥心刺骨的痛快和愉悦,那种不可名状的痛快和愉悦她喜欢。

朱云贵闷闷地说:“算了吧,我也起来了,吃了饭,还要到船上去看看。”说着就走出睡屋,坐到饭桌边,等杨幺姑把饭菜端来。“你不再睡了吗?”见杨幺姑已经打扮得十分隆重庄严了,问道。

“嗯,我可以不睡了。要不你再睡一会儿,我陪你,我是没有什么的。”杨幺姑其实很想,特别是前天晚上,朱云贵和船上的几个伙计在家里喝酒,醉了,互相揭短让她知道了朱云贵在外面居然有那么多女人:什么潼南的玉秀,射洪的杏花,玉儿,和丑女子她妈。她知道了,但是没有怄气,只是更加巴结亲近丈夫了。因为她知道丈夫常年在外,远天远地自己也管不了他,如果他在自己身边的时候都不能和他好好的过,为了这种事情争执吵闹,那就没有时间和他好好过了。她是他老婆,她该给他玩,他也应该玩她。她能够在这种玩乐中感到愉快和欢乐,她把一切不高兴的事情都忘记,全身心的享受这些欢乐,她满足,这就够了。

朱云贵默默地吃饭,没有理睬杨幺姑。他觉得很累,筋骨酥软筋疲力尽。

杨幺姑没话找话:“哎,你看我这眉毛是不是没有画平?”其实,眉毛画得很好,她是想找朱云贵说话,让他看自己。

朱云贵看看杨幺姑,灯光下也看不清楚。朦胧中只是觉得那是一张天下最美的脸,笑颜如花。说:“别耽误我,我要到船上去看看,搽那么厚干什么?脸已经厚得连胡子都长不出来了。你把锅洗干净,说是今天早晨,左大爷,米老爷,江大爷要到码头上来,你烧一锅开水准备着,就去睡你的觉。”

“我知道。”杨幺姑说,更仔细的收拾自己的脸,她对自己的眉毛始终不满意,弄了一阵,终于发现是左边的眉顶多了几根眉毛,就找来猪毛夹子,要夹掉那几根眉毛,却怎么也夹不到。把夹子递给丈夫,对着镜子给朱云贵说:“来,帮我把这几根眉毛夹了。”

朱云贵极其不情愿,却又不得不做,手捧起妻子那粉裹脂腻的脸,那两个浅浅的酒窝,那一双俏皮的双眸,他看不出也弄不明白为什么,本来长得好好的眉毛为什么要拔了,再去画上假的。杨幺姑已经很漂亮了。“何必啊,又没有谁是专门来看你的,你烧好开水就去睡觉,整那么隆重干什么?”

“万一一不小心就让他们看见了呢?万一他们就又看了一眼呢?”杨幺姑逗趣的说:“我又不能不让他们看,也不能规定他们只看一眼,更不能买一个笑脸壳子带着。我们女人你们永远不懂,我的柔情你永远不懂。女人,至少,一辈子都不会让男人看见自己的真正容貌。”

“笑话。”朱云贵说。

“你不信?”杨幺姑就是想逗着丈夫说话。

“比如昨天晚上,你没有戴脸壳子吧?”

“没有。”

“那不就是了。”朱云贵话少,他是那种总是把想说的话浓缩,尽量浓缩后再说的人。

“可是你是不算的。我说的意思是不是你不是男人,也不是不是你不是男人。哎呀,这么说吧。你是男人,但是女人让一个男人看了她真正容貌以后,她就认定这个男人是她的丈夫了。”她顿了顿,感觉自己没有把想说的话说清楚,自己是说不清楚这话的。“是丈夫,或者别的什么。女人胆小,不自信,化妆是遮掩自己你相信吗?”

“打胡乱说。”朱云贵觉得杨幺姑莫名其妙,把猪毛夹子一扔,出门走了。

杨幺姑本来想和丈夫好好的说一会儿话,没有想到会这样,只好起来把锅里的饭打起来,洗了锅,刚刚把开水烧好,江大爷,左大爷就来了,过去站在王爷庙那边和朱云贵摆龙门阵。

杨幺姑端桌子搬凳子,斟好了四碗开水,才叫江大爷左大爷他们过来坐。

没想到江大爷一过来,就劈头盖脑的骂了杨幺姑一顿:“这是搞的什么?这是人喝的水吗?哎哟,杨幺姑,你看这水面上的油星子哟,端回去端回去,重新烧。杨幺姑,这锅嘛,还是必须每天洗一洗的啊...”

本来想讨一个好,没想到会这样。一家人煮饭炒菜都是在这个锅里,烧开水能没有一个油星子吗?她用皂角洗了锅,重新烧开了水。米老爷来了。左大爷江大爷迎接上去搀扶着问好请安,涪城警察局的余队长也来了。他是米老爷的二女婿,当然又是一阵问好一阵寒暄。

杨幺姑倒好开水,等着。这回锅是洗干净了的,没有油星没有怪味,她希望这么多人里面,能有一个识好的,给一句肯定,她就很满足了。

余队长搀扶着米老爷过来坐下后,米老爷一见桌子上的大碗和开水,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江大爷又狂吼道:“这是干什么?这是给人喝水吗?哎哟,杨幺姑,你没有喝过茶,你也没有从茶馆外面走过,没有看见怎么喝茶吗?端走端走,这么大的家伙,纯粹是喂牛水饮骡马的...”

米老爷的跟班过来把大碗收拾了,拿出他们带来的青花云龙纹小盖碗,放好茶叶,再用一把明光瓦亮的小铜壶,在杨幺姑的锅里舀上开水,沏好茶。同时,已经有人把食盒摆开,里面有四色果脯:柿饼,桃脯,杏干,金丝蜜枣。四样点心:绿豆糕,甜薄脆,千层酥,酒米块子。

余队长带的警察也过来摆上了猪油饼子、生煎包子。

几个人团团坐下。

米老爷缓缓揭下他的黑呢子博士帽交给跟班,指指桌子上的点心说:“来呀,大家都请用一点,我怕是真的老了,吃又吃不多,一会儿就饿了。一大早从石桥铺赶过来,骨头都遭抖散架了。”就拈起一个生煎包子吃。

因为必须应一个景,左大爷江大爷和余队长都端起茶碗很实在地喝了一大口。

左大爷问:“老太爷昨晚真的没有回涪城?”

米老爷笑笑说:“昨天晚上歇的石桥铺,今天赶早,没有误了大家的事吧?”他不想说金山铺的事情,那真的没有办法说出口。

左大爷殷勤地说:“说的什么啊,这不是刚刚才祭龙王爷,还没有开船吗?只是没有耽误了你老人家的事情才好。”

“我能有什么事情啊?”米老爷笑笑,又拿起一块绿豆糕,向大家示意一下,请大家也吃一点。

大家就端起茶碗喝一口茶以示从命。

跟班提起铜壶给大家续水。

杨幺姑看得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那铜壶里的开水不够,最多能给江大爷续半碗,米老爷完全没有。她反身进屋,用葫芦瓢舀了一瓢开水,等在门口。她不是要去给米老爷续水,她仅仅是想等那个跟班过来,把开水给他装进铜壶里,让他快一点给米老爷斟上。她看见米老爷吃点心没有喝水,哽得脖子一伸一缩的难受极了。

可气的是那个跟班左当右栏,就是不接她葫芦瓢里的开水。

更加可气的是江大爷又骂开了:“杨幺姑,你让他去加点水呀,你今天怎么啦?好狗还不挡路呢,你就不会站远一点吗?”

杨幺姑看看手里的开水,看看锅里的开水,就不明白了,这个不是开水难道是尿吗?这是她的屋里,她应该站在什么地方去呢?

见左大爷吃水烟,找不到火,就到灶孔里拈了一块红碳给他点燃纸捻子。

江大爷又说杨幺姑不醒事。

怎么会就叫不醒事呢?杨幺姑斜倚着门框,想着这些事情,真的有一点哭笑不得,但她仍然高兴,她不因为江大爷训斥了她她就不高兴了。因为她自认为她没有做错什么。教牛拉犁头,牛不会转弯,人要打它。它是肯定不高兴的,但这是人的错吗?当然,这又不准确,这么说,谁是人谁是牛呢?可能人有人的看法,牛有牛的道理,各自想的不同。杨幺姑想到这里,不自禁的就笑出了声。她高兴,没有理由没有原因。她斜倚着门框,目送自己丈夫驾船远航。她已经得到了她能得到的,她已经做了她必须做的,她得不到的,哪怕丈夫对她一句话,哪怕客人对她一句称许,她都没有得到。她做错什么了吗?没有。至少她可以这么肯定。她想得到很多,但只是得到了这么一点。就这么一点,她也很满足了,所以她高兴。她是一个很憨的女人,所以她快乐。

杨幺姑斜倚着门框,目送丈夫的船渐行渐远,送去了无限的祝福祝愿,期冀祈盼。心里更加踏实了:我盼望,他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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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土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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