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本分而已
此为防盗章“不撑伞了。”谢冰媛向外走去,带着沈清爵一起往对岸走。
“那便不撑。”油面纸伞被放在亭子一角,孤零零地独自立在柱子旁。
“真是好景致。”谢冰媛喟叹。
“这里名叫听雨亭,雨季时候独坐于此听雨声,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去处,湖里养着绯色鲤鱼,乘船撒下鱼饵时,鲤鱼会争相跃出水面,有趣极了。”说完又补充了句,“夏季我便带你来。”
其实是想四季都带你来,春夏秋冬,每一季,每一个时节,都同你在一起。
“若有机会,冰媛一定前来拜访。”
沈清爵牵了谢冰媛,出了亭子向前园走去。沈将军怕谢老板挣脱了她的手,谢老板怕沈将军主导了自己,故而两个人手上都下着劲,沈清爵今非昔比,除了牵着谢老板不让其挣脱,还要格外小心怕捏疼了她。
不过她倒是不知道,在上次皇宫中箭之后是把谁把谢老板的手捏出淤青的。
前园有房屋,之前堂会的时候,谢冰媛和沐有韵到过这里,还在亭上弹奏了一曲。
不过是数十日光景,这里便白雪皑皑了。
“将军肩上的伤?”其实真的不是她愿意提起,实在是……她忧国忧民,怕沈将军落下病根,以后国之栋梁折了怎么办,嗯,没毛病。
不说还好,一说起来,她肩头就有隐隐的痛,铁箭穿身见了白骨怎能说好就好,入了冬吹了风便会开始痛,如若有什么剧烈的运动,还是能从伤口往外头渗出血来。
谢冰媛何等聪明,只见她犹豫了一下,就已经猜出情况,她从小学戏,眼睛里有花有水还有神韵,她偏过头,用这双眼睛大大地白了沈清爵一眼。
沈清爵被她这七分怨气三分娇嗔的眼神一瞪,腿一软,到嘴边的“无大碍”活生生又咽了回去。
谢冰媛被沈清爵这么牵手看着,手心里已经出了层水,对方的手却还依旧温凉如玉,而沈清爵每一次轻微的移动和改变牵着她的力道,都会给谢冰媛带来几分异样的麻痒。她很贪恋这种被牵着的感觉,但同时也很慌乱。
就算她于将军而言不过是漂亮的欣赏物,那与她携手游湖,在太京城里自己也是独一份儿吧,还有何不满足?
冷不丁有风拂过,带起一片柔软雪花挂在她眼角,谢冰媛睫毛卷翘,雪花很快融化,把几根睫毛打湿在一起,看起来就像含着泪。
沈清爵只看了一眼,就仿佛觉得天地,梅花,落雪,湖水,青松都黯然失色。
得亏她不是帝王,否则谢冰媛只要娇嗔一眼,要星星月亮她都要给她摘下来。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穿过堆积山,来到了屋殿这边。
“将军!”十灵从远处赶来,远远地喊了一声。
谢冰媛衣袖一动,十分快地把手从沈清爵手中抽了出来。
沈清爵微微一笑也不恼,迎着十灵走了上去。
“何事?”
“沐姑姑的信,说是要找您。”说着递过来一个信封,又垂手退下。
“将军去忙吧,不劳烦您送我了。”
“是我失言了,我让王叔送你。”
沈清爵站在原地,看着谢冰媛转过身去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多谢,冰媛今天……很开心。”
沈清爵抬起手冲她摆了摆,意思是不用客气。
她快步走到书房,拆开信封,以为魏裳楚终于开始了什么大动作,而等到她把信大致浏览了一次,却发现沐有韵只是向她讨要一种药膏。
“姑姑要祛疤活血的药膏做什么?”沈清爵不明所以,却不敢怠慢,把之前萧泰凉赐给她的珍贵药膏找出来,差暗卫送了过去。
沐有韵坐在书房摆弄着书,有侍女带了茶壶进来,给她手边的空茶盏里注满了热气腾腾的水,侍女转身出门,茶盏边便多了一个剔透的青花小瓶。
沐有韵小心翼翼地捏起来打开瓶塞,沁人心脾的药香味扑鼻而来,里面青白色的药膏都不用看就知道是上好的药材,她赶忙把瓶塞重新塞上,怕慢了一会儿就导致了药性的挥发。
从沈清爵收信,到找药再暗中送过来,耗费了半天的时间,此刻已经是晚上了。
这半天里她心里忐忑,生怕沈清爵告诉她的法子联系不上她,现在她的担忧终于落地。
魏裳楚每天早出晚归不知道干什么,先前也只是回来陪她吃过晚饭,便又回到自己的书房不知道处理什么事情去了。
沐有韵手里攥了小瓶,披着衣袍,敲响了魏裳楚的门。
依旧是一声不怒自威的“进”,接着不怒自威的声音立马变成了欣喜“韵儿,你怎么来了。”
沐有韵没跟她废话,拿出小瓶拍到了她书桌上,“活血祛疤痕的,你待会儿自个儿抹了。”
魏裳楚觑着她,表情莫名。
沐有韵想了想,又说:“你若是觉得不便,把衣袍脱了,我替你涂。”
魏裳楚一愣,旋即有些媚地笑了:“我涂了这个,你不怕漂亮姑娘们撕我衣服?”
沐有韵皱起眉头,“魏皇爷爱涂不涂!”,说罢转身出门,临走了手一甩,又把房门重重一磕。
魏裳楚噗嗤一声笑了。她哪儿敢让沐有韵涂,就是上次脱个裤子检查伤口,要不是她的“得力手下”突然闯入,她还能叫沐有韵离得了房?
更别提沐有韵替她涂药膏了,就是她的手碰她一下,她也想把人立刻拉过来,沐有韵还能下的了床?
话虽如此,魏皇爷还是轻轻捏起瓶子,踱步到铜镜边,衣带轻解,万人求而不得的亲王服褪下之后,铜镜里的身体上一片纵横交错的疤痕。
自从皇姐登基之后,魏裳楚就源源不断收到灵丹妙药,魏千羌猜到她有一身疤痕,所以千雪城的这种“祛疤灵药”都在她身上试过了。
但是由于她的伤疤实在非同一般,不仅不会自然脱落,这么多年过去,还是会做痛,就算她忍痛涂了那么多药依旧是没好,所以魏千羌这几年也没再送药给她。
而现在涂这瓶药,无非是叫她再痛一遍罢了。魏裳楚把最后的遮挡物也扯去,铜镜里的人现在一丝不挂,她两根手指弹去瓶塞,把药膏倒进手心里。
青白色的药膏凉凉的缠绕在她指尖,她十分缓慢地涂抹,不放过每一道伤疤,从锁骨至小腹,而涂到胸口的时候,已经忍不住从嘴里发出的低吟。
魏皇爷硬是闭着眼睛,一声不吭把这瓶药涂满了全身。
烛火幽幽地亮着,她推门而进,浓重的血腥气中夹杂着肉被烫之后的焦糊羽毛气扑面而来。纵使她见惯了这些,乍一进来还是不免皱了皱眉头。
段英冒大不韪探皇陵之后,沈清爵吩咐过,要好好照顾照顾她这个好手下,加上沐有韵也十分生气,魏裳楚当天就把他提溜回来关在这里,上了刑再给救回来,折磨了数天了。
“皇爷?”守在房子里的手下赶忙行礼“有事您吩咐,怎么能屈尊您来这种地方?”
“人呢,死了没”魏裳楚侧边脸映着烛火,语气平淡无波,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残暴与凶狠。
“回皇爷话,听您的吩咐,留了一口气,在那儿瘫着呢。”
段英早已没了人形,身上有烙铁印记,有鞭痕,原先的衣服已经成了布条,淌着血瘫在墙边一动不动,怕是这几天没出过一口好气。
因为魏裳楚可没有妇人的怜悯心。
“养好了,活的送回千雪城。”魏裳楚皱着眉,低下头捏了捏山根。
“这……小的这就去医治。皇爷放心。”
魏皇爷很不放心。
据皇姐的贴身宫女描述,魏千羌听到段英带人去了东皇陵时候根本无动于衷,等官员继续禀报,直到听到沈清爵出现,按着段英的头捣蒜一样磕了很多下的时候,魏千羌突然嗤笑一声。
然后女帝就派人快马加鞭从千雪城赶过来,要保住段英的命,这才让她不放心,亲自来这种污秽的地方一看。
魏裳楚搞不明白她英明神武的皇姐在玩儿什么。她可以感觉出皇姐对沈清爵有些别样的情愫,先不谈儿女情长,那十分强烈的独占欲已经很恐怖了。按理说不该讨人欢心,反而救了要炸了人家奶奶陵的人,这不是摆明了对着干吗?
皇姐大笔一挥,赐了皇爷这两个字给她,替她掩盖住了那段难堪的过往,如此贴心替她着想,怎么换到沈清爵身上就一点儿都不贴心懂事了呢?
魏皇爷夜观星象,又想起了沐有韵,摇了摇头,只得自个儿感叹一声:“女人心海底针啊”
呵,八成得是定海神针,一言不合变成金箍棒抡圆了当头给你一棒的那种。
南沐疆域辽阔,纵横南北共九州,北四州挨着魏国,南方五州并排分布,把太京城拱在中央,皇宫背靠山依着河,风水全为皇帝一人服务,皇帝只有独女,又把公主殿下捧在手心里。
除了沈清爵,萧离央大概是沐国最尊贵的女人。
守夜的宫女在殿外侯着,冬夜已经很冷了,她们仍旧想趁着没风的时候打个盹儿,萧离央躺在全皇宫最软的一张床上静静地睡着,偶尔哼哼两声。
梦里是春天,草长莺飞二月红,烟柳满皇都的时候,一样是下了朝,她在石阶下等清爵姐姐,她的清爵姐姐穿着一袭蓝袍,身后跟着文武百官下了石阶。
百官跪成一片向她请安,她理都没理,径直扑向她清爵姐姐,沈清爵勾着嘴角冲她笑,揽着腰把她结结实实抱在怀中。
萧离央猛地抱紧了背子,脸贴着被子嘿嘿的笑了两声。
受了昨晚梦的鼓舞,一向恋床的玉央公主又起了个大早。
“公主,您最近晚间可是睡得不好?”贴身女官小心翼翼的问,生怕主子不舒服。
“我便是睡得太好……”萧离央悄悄嘀咕了一声,先红了脸。
“好了好了,更衣,想师傅了,我要让清爵姐姐带我出宫。”
萧离央今天穿了一身明黄,黄袍映衬着她雪白的肌肤与已经慢慢长大的五官,她浑身已经有了天潢贵胄的大气味道。
不同于她师父的冰与淡,她大概是生来就衬这种明亮色调,如同怒放的鲜花一样放肆而明媚。
所以沈清爵下了朝,刚走上石阶,就看到下面一片夺目的黄,萧离央也看了过来,四目相对,她干脆提了裙摆从下而上走了上来。
这下又辛苦了文武百官,除了丞相只需躬身行礼之外,他们又得跪了。
“参见公主殿下”
“清爵姐姐!”
沈清爵不动声色侧让了一步,有些无奈的看着再次拦下她的萧离央。萧离央嘟了嘟嘴,梦中和如今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你吃过饭了吗?”
“早朝前吃过了,现下还不饿”
“你冷吗?”
“不冷,这袍子温暖舒适,我还带了披风。”
“你……”
“……”
“走吧,带你出宫”沈清爵无奈,伸手弹了一下公主殿下的脑壳,公主殿下疼得笑开了花。
其实那日沐有韵的来信里,除了讨要药膏之外,还提到了魏裳楚每日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忙什么事务。
故而沈清爵从谢冰媛身边短暂唤回了沈若光,叫他天不亮就赶去魏裳楚身旁。
若光两字,本出自南朝诗人“属我嵫景半,赏尔若光初”,但是沈若光这个人,来无影去无踪,更像是他名字的字面意思。
沈清爵知道他的武功与轻功都是一绝,所以才放心她对谢冰媛暗中的保护,但是魏裳楚何许人也?身边也不是好潜入的,所以一时之间来不及动用军中高手,干脆让沈若光前去。
换句话说,谢冰媛现在身边是没人保护的。
平日里五更天就醒来去林子里散步活动身体的谢老板此刻还在床上。她本早该醒来的,只是她自然醒来之后,脑海里格外昏沉繁重,不自觉又睡了过去。
屋子里有一股浓烈的清香,清是因为某种烟雾特有的味道,浓是因为这种烟雾实在是太多了。
如果沈若光在这里,闻了一口这味道,就该从暗中现身带谢冰媛离开了。
这种香叫“还秦”,名字很有格调,因为有诗云:花留身住越,月递梦还秦。“梦还秦”啊,可劲睡吧。
贵,罕见,药效好,查不到痕迹,为江湖宫廷的传说。
谢冰媛静静地床上睡着,房间里传来了细微的“呲呲”声,仿佛有木材开始燃烧。
她看不到,一蹿火苗腾升而起,顺着淋了火油的木石房柱蜿蜒而起,很快就蹿上了厚重的房梁。
前世沈清爵被沈靖背叛之后,沐国就溃不成军,她不知道自己死后沐国还能在她师父手里撑多久,也不知道前一世的谢老板知道自己死讯后……会不会在一生中大喜的日子里伤心难过。
想到这儿,那份生离死别的情绪又仿佛穿过了时空,她收回思绪,转头看着身边的谢冰媛。
谢冰媛从沈清爵看着马车外的时候就想,这个人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就仿佛万里河山尽收眼底,时间流动与她无关。所以当这个人转过头来问她吃不吃糖葫芦的时候,她脑子一时不够用,凭借本能反应回了声“吃”。
这条长街也算是距离皇城比较近,有几家大户,也算是繁华,到处都是吆喝叫卖的小贩,只是到了这一处,没有放着摊位,只有一个尚未及笄的女孩儿抱着一垛糖葫芦,身后放了个木板凳,木板凳上坐着个看起来五六十岁的老女人。
看一老一少这般架势,沈清爵很少见地起了恻隐之心。
穿着碎花破布大红棉袄的小女孩呆呆地看着从马车上面下来的两个人直奔自己而来,一时之间忘记了做出私下练了很多次的招待客人的动作。
“两串糖葫芦”
等沈清爵开了口,呆呆看着两人的小姑娘才回过神来,忙摘了这一垛上最大的两只给了面前的人。
“两位姐姐……是天上的仙人吗?”沈清爵刚从怀里掏出一片金叶子来,听到这个女孩儿这么问,手上一顿,脸上浮起一层极淡极淡的笑意。
“这位穿青衣的姐姐是,我手上沾了血,天上是不要我的。”
“可是姐姐的手明明很干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