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书生和农女（六）
那女子眼神在林母和季璃身上打了个来回，娇媚的神色瞬间就下去了，巴掌大的小脸上露出一点不知所措来，问道：“相公，她们是谁？为什么站在我们家的屋子里头？”
林志远下意识的放轻了声音，用哄劝的口气说道：“怜儿，你先把食盒放下，拿着累手。她们两个……”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是神色复杂的凝视着前方。那女子看了眼两人带着泥土的鞋子，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来，说道：“我知道了，她们两个是你乡下的什么亲戚吧？”她一面说，一面把食盒打开来，里面放着茄子青菜等吃食，甚至还有一小碟子鸡，“早知道我今天就不买那么点儿菜了，都不好招待客人！”
林母闻到香味儿，猛地打了个哆嗦。她咬牙切齿的说道：“放屁客人，我是他老娘！志远，这个粉|头是从哪里来的，怎么张口闭口还叫你相公？她手里提的东西谁花钱买的，是她自个儿的银钱，还是你给她的？”
怜儿被林母一吼，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委屈的叫到：“我就是叫我相公！志远都和我拜过天地了，我不花他的银子，我花谁的银子？”林志远被怜儿的眼神一看，心疼的脸都抖了，转身就对林母说：“娘，你别这样说怜儿……这事情我能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怜儿也是我的恩人……”
林母气都喘不顺了，儿子要钱，她砸锅卖铁的拱着。结果一过来，他半点事情也没出，不但有好房子住，还有钱养粉头！一旁的季璃已经从开始的震惊中出来了，她一把扶住气的颤抖的林母，冷笑着说道：“恩人！好一个恩人。林志远，你有话也不必憋到晚上说了，现在就讲来听听。这怜儿有什么恩，什么德？我和娘也好给她道个谢，省的被别人说是不知感恩的白眼狼！”
她话里有话，怜儿一听她叫林母“娘”，立刻睁大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林志远。而后者则是被季璃话里头的那一句白眼狼说的气极，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却发现季璃毫不畏惧的同他对视着，目光冷静清亮。她之前在任务里也不是没有当过身份显赫的贵妇人，正室的气场一摆出来，倒是把两人压了一头。
怜儿煞白着脸，用袖子掩着脸，嘤嘤的哭道：“相公不是说，家中只有一个老母从小供养相公读书，并无妻小……”季璃冷冷的看着林志远，说道：“他读书的银子还有不少是从我嫁妆里拿的呢。”林志远闻言气的脸色铁青，而怜儿此刻也不说要招待客人了，把食盒往地上一扔就开始哭，菜洒了一地。林母看着这场景心口恨恨，大喊道：“谁让你扔的？那可是我儿的银子！”她一面说一面朝着怜儿冲过去，口里不干不净的骂着，怜儿吓得直要往林志远怀里躲。季璃看她柔弱无骨的身子就要贴过去了，伸手一拨，怜儿却是倒到了林母身上，顿时被暴怒的林母扇了一个巴掌，脸肿的老高，愣怔了片刻，哭的伤心欲绝，口中喊着“相公替我做主”。却又转瞬被林母扯着拉到了一旁，离林志远站的远远的。
场面顿时乱做一团，林志远只觉自己脑仁发疼，一边是柔弱哭泣的佳人，一边是气的发抖的老母亲，旁边还站了个季璃，他大吼了一声：“够了！都给我住手！”
他像是动了真火，一时之间屋子里头的女人都安静下来了，只能听到怜儿一两声的抽噎。林母也不说什么要走了，她瞪着儿子，眼中闪烁着怒火。林志远扫了一眼她手中的包裹，心里一阵烦闷，对林母说道：“你同我来。”一面又安抚似的看了那怜儿一眼，却看见季璃也往前走了一步，就要跟着林母一起过去。他正欲阻止，却见到季璃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若是不想见到我，也成，我便和她呆在一处。”怜儿被季璃的手一指，眼泪就跟不要钱的一样往下掉。林志远心疼怜儿，便冷哼了一声，把林母和季璃带进了厅堂旁边的屋室里头。
“志远，这是怎么回事？”林母一到了房间里，就开口质问，见林志远面上露出烦躁的神色，又放软了口气：“娘走了四天四夜的路，就是为了见你一面，担心你过的好不好……”
林志远半晌没说话，许久才叹了一口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讲了。
原来当年他意气奋发，进京赶考，在京城里也结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读书人，众人一齐租了个院子备考。林志远本以为自己一定能够功成名就光宗耀祖，却没料想到自己居然没能没能考中。院子中的不少人都搬了出去，过上了飞黄腾达的生活，林志远却始终意难平，把自己锁在屋子里头喝闷酒。
他从小被捧着长大，这次却狠狠的跌在了地上。这巨大的打击令林志远一连颓废了数日，同他住在一处的舍友为了让他振作，便带着林志远去了几个落榜书生一同举办的诗会。众人吟诗作对，玩乐逍遥，林志远也渐渐放松了下来。等夜色深了，也不知道是他们之中谁提议去叫两三个粉|头来作伴，也好为这漫漫长夜增添些乐趣。
怜儿就是这样同林志远遇上的。她是青楼里的清倌人，从小老鸨就请了专门的师傅来教她读书写字，吟诗作画，谈吐自然也风雅。加上她性格可爱讨喜，平日里也大有不少追捧的人在。这样的人物一来，便成了当晚的焦点。
林志远在乡下长大，身边接触的却尽是例如林母季璃之流的乡下农女，自然是没见识过例如怜儿这样的“风流人物”。而怜儿见着他高大英俊，加上还是个进京赶考的举子，心念也活络了起来。两人郎有情妾有意，一接触便迅速打的火热。
怜儿虽然从小在青楼里头长大，却不愿意在这里久留。她早就期盼着能够有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将自己赎出，将来好过上平稳的日子，不用再应对这些稂莠不齐的恩客们。而林志远被她迷得七荤八素，早就把家中的糟糠妻子李氏抛到了脑后头，两人为了赎身一事奔走筹划，总算是凑够了足够多的银钱，一口气把怜儿从青楼里头带了出来。
他本想着同怜儿一起居住在京城，但两人手头紧张，实在是不够花销。而这一转眼就是三年的时间过去，林志远荒废时日同怜儿玩乐快活，又怎么读的进圣贤书？他自然是不敢再去试着考取功名，而是回了自己出身的县城。再不济他也有个举人身份，加上人脉活络，兴许还能有个好出路。
林志远和怜儿两人租下了这处院落，便四处打探情况。他们两人得知这里的知县有个极为宠爱的夫人，怜儿便动了心思，想要通过她为夫君谋一个小官的职务当当。只是现在两人手中没有什么银钱，办事不方便。林志远便想起了乡下的老母，因故才有了那一封信。
他这一长番话说下来，神色惆怅，似乎还在为自己未卜的前途而发愁迷惘。
而季璃却在心中冷笑了起来，这就是他口中所说的恩情？怜儿做了什么，无非是“慧眼识人才”，找着了他做自己下半辈子的靠山，再加上自告奋勇的要去劝那什么知县夫人。这点事情也把林志远感动的七荤八素，都忘了发妻和家中老母了！
林志远这边说完这五年的遭遇，林母那厢可是气了个半死。她虽然精明，却毕竟出身小家小户，不但是半点也没领会到林志远故事里头的风花雪月浪漫真情，反倒敏锐的抓住了两个重点：第一，她儿子为了赎一个妓|子，花去了近百两银钱。第二，这个女人还耽误了他念书科考，什么进士、什么大富大贵，那都是天边的浮云了！
林母吭哧吭哧的喘着气，只觉得心中悲苦，竟然也嚎啕大哭起来：“儿啊！娘这么多年一直以为你中了功名，过上了富贵日子，还娶上了官家的大小姐……”哭到这里，她才想起季璃也在场，哭声一噎，急忙偷偷瞄了一眼，只见到季璃满脸悲伤似乎还在神游天外，并不像是注意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样子，才放下心来。她把这个话题略过不提，又接着说道：“谁想到你竟然为了那样一个女人，把自己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季璃维持着神色没动，心里却是憋屈的要死，原来如此！她说林母怎么会无缘无故虐待儿媳，竟然是想的这一出！搞了半天，这个任务原来是个风流书生考场失意，青楼名|妓慧眼识君，最后携手过上美好生活，休弃糟糠妻子的套路！她之前的种种猜测计谋，原来应对的都是林母的美好脑补啊！
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定了定神，接下来，定是有一场恶仗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