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佛祖非主流(一)
大殿之上云雾缭绕,仙气升腾,数个蒲团凌于半空之中,有一尊佛俯瞰着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佛一开口,非常不耐烦地说:“你死得太惨了啊这也。”
“你自己说说我给了你多好的条件?我放出去的座下里弟子就数给你的条件好,结果就数你混得差。”
“你平时不是挺聪明的吗?”佛特别不理解,“学什么不好学人家谈恋爱,你是修佛啊你!谈恋爱也就谈了,你能不能找个好人?那都是什么玩意儿啊,我看着都辣眼。”
“你说你混成这样,你能怨谁?你活该吧你。”
佛祖相貌慈眉善目,衣袍半开未开,坐在高位上,嘴里却是没完没了的数落着。
“你别怨我说你,三百年前你怎么给我许诺的?修成大道得道成圣,你自己说说你是不是有点不靠谱?”
朱决云屁也不敢放一个,老老实实地听着。
佛祖数落了半天,终于将情绪缓和了,仍然气得慌,懒得看朱决云。
朱云道:“弟子愧对佛祖厚望,甘愿受罚。”
佛祖却一时没说话。
朱决云安静如鸡,丝毫不敢多言。
佛说:“三日前妖界动荡,伏诛了数百万只妖,司狱早就满了,没地儿了。”
原来是没法处置朱决云。
朱决云试探着道:“那就……诛仙台……?”
佛不耐烦地说:“你还没成仙呢,诛个什么仙?”
朱决云:“那……或许地府还有空位?”
佛说:“指标满了,两百年内不再招新人了。”
朱决云也觉得这件事情确实很难办。
佛微思索片刻,问道:“你可知你肉身死的那日,降了几道天雷?”
朱决云道:“六道。”
佛问:“肉身成圣该有几道?”
朱决云愣了一下,“回佛祖,该有七道。”
“当日只有六道劈在了你的头上,”佛说,“是因为有人替你挨了一道,免你魂飞魄散之刑,方让你有今日站在我的面前。”
佛说:“这人有佛缘,替佛挡灾,该福寿延绵。”
朱决云顺着佛的话接道:“该是这样。”
佛说:“这佛的恩情不是说欠就欠的,你该还。”
朱决云依旧屁也不敢放一个,“是。”
佛催促:“那快去吧,还恩去吧。”
朱决云:……
佛说:“去啊。”
朱决云莫名:“去……哪?这就去?”
那个人已经被劈死了,现在应该已经马不停蹄地赶往地府报到了,功德薄上现在应该记了个优,能投给好胎了,那他去哪还恩?咋还?
佛却说:“那是后世的恩缘,他已经死了,但你却还活在上一世,福该从这一世报。”
朱决云好像忽然明白了佛的意思,抬头道:“莫不是……”
佛终于正色,看着他的神情好似悲悯,“你也该拂去眼前尘雾,重看清前路。”
“倘若这一世恩怨搁置,你将生生世世在苦海沉浮。”
“重走一遭,去吧。”
朱决云张口欲言,眼前忽然想起前世一张张狰狞脸孔,还是什么也没说,只应了,“是。”
朱决云已经死了,他自问生前不说功德圆满,也做到了问心无愧,可他死得很惨,非常惨,已经远超了一个佛修该有的结果。
是他有眼无珠所托非人,临死之际竟然还被那人指责:你根本就没有心,你只在乎你自己!你死了,我一点愧疚都不会有!
然后一剑刺向了他的胸口。
朱决云胸口甚至还留有那种穿过皮肉的疼,他其实觉得非常讽刺。
你确实无需愧疚,因为你已经把杀我的理由找好了。
可现在他可以重新走一遭。
那好。
所以朱决云重生了,他刚死了一个时辰,尸体估计还没凉透呢,就又回来了。
毕竟上面有人。
他回到了遇见陈清的头一年,也正是在这一年,他在街上被掌门方丈拦住,说他有三世佛缘,该入佛门。
只不过这次,朱决云不会再走这条路了。
因为朱决云其实十世佛缘,方丈没看透,少说了一大半,并不非常靠谱,而且这个短命和尚很快就归西了,让自己屁也没学到,还担了护法失责的罪过,日子过得可以说是很艰难了。
再活一世,同一个深坑不能掉进去两次。
世人欠他的他会要回来,不过在此之前,他得把欠别人的帐还上。
走廊忽然一阵喧哗,有脚步声直冲着他的房门而来。
朱决云刚重生回来,还有点懵,莫名地抬头,房门‘哐’地一下被踹开。
一个下人气喘吁吁地大喊:“少爷!夫人上吊了!”
朱决云忽地一下子站起来,他怎么忘了这茬?!
他娘从他三岁起就开始上吊,三天一小吊,五天一大吊,全府上下每天都安全演习,练就了全备的救援抢救手段。
朱决云已经有数年没有归家了,家中的陈列摆设一如往昔,他隐约有些印象,又忽然想起,或许他的死又得让她娘吊一次。
然而眼前,一回来就得去救人。
院门口挤了一群的下人,朱决云扒开人群,看见他娘抓着上吊绳哭得涕泪横流,“都别过来!我死给你们看!”
对,就是这个场景,就是这台词,太亲切了。
朱决云问道:“这次又是怎么了?”
他娘吊了太多次,他也记不住这次是为了什么了。
下人道:“老爷昨晚没回来。”
朱决云:“那现在呢,在哪?”
下人道:“还没回来。”
朱决云:“……”
那就没办法了,朱决云从下人手中接过剑,直接上前一挥,剑气将绳子齐齐削断。
朱夫人快哭断了气,摔倒在地上,趴在朱决云的身上生生控诉他爹的罪行。
朱决云一一应着。
“别哭了,我去跟爹谈谈。”
“没有没有,爹不是这样的人。”
“不我俩不是一伙儿的。”
“真的不是。”
最后朱决云道:“娘我明天要出一趟远门,年前回来,你少和爹生气,少上吊,等我回来再说。”
朱夫人瞬间不哭了,平静道:“要去哪啊你。”
朱决云:“我去找一个人。”
朱夫人冷漠道:“不行。”
朱夫人不让朱决云走,朱决云决心要走。
儿大不中留,她本来觉得自己婚姻失败,现在觉得自己整个家庭都不幸。
朱府夫人又上吊了,现在轮到了他爹守在下面,把绳子劈断。
朱夫人栽倒在朱老爷的怀里声声控诉。又换成骂朱决云不孝子。
而此时不孝子朱决云已经走在了去往京城的路上。
朱决云走了十三天,中途鞋破了三双,而且他现在无任何真气内功,就是个普通人,可以说是非常心诚了。
到了京城的时候朱决云都快走废了。
然而在刚刚踏入城门时,忽然老远跑出了一个矮小的身影,直接迎面就撞了过来。
朱决云心念电转,莫名其妙地就决定原地不动地等着。
曲丛顾像离弦的箭一样,二话不说,飞速上前直接攥住了朱决云的衣领,使劲一抓,脚下使劲一蹬地,双腿直接盘在了朱决云的腰上,双手紧紧抱住,把头一埋,不动了。
朱决云被扑地往后退了一步,堪堪站稳。
朱决云:……
京城的民风都这么开放吗。
身后忽然来了一大堆的一群人,家仆打扮,见到曲丛顾的模样赶紧急急地停下来,看样子也觉得非常费解,上下打量着他。
朱决云低头看了一眼,“这位……小公子?”
曲丛顾默默地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又不动了。
朱决云:……
身后有人道:“世子,快跟我们回去吧。”
曲丛顾不说话。
又有人看着朱决云道:“这位公子你是?”
朱决云道:“我姓朱。”
“朱公子,”那人道,“有劳您,小世子午时前务必都得回府。”
朱决云又低头看了一眼,曲丛顾趴在肩头好似听也没听见。
朱决云感到无从下手。
不过他大概明白了,这应该就是他要找的人了。
朱决云对着身后的下人一摊手,把怀里的曲丛顾亮出来,示意自己过来拿。
下人感到十分为难,毕竟尊卑有别,不太敢动。
怀里的孩子并不重,从朱决云的角度来看,只能看到一截白生生的脖颈,和细软的头发,规规矩矩地扎起来,衣着不凡,绸缎触手即摸出华贵的感觉来,是个尊贵的孩子。
就是这样的孩子吗,他在很多年之后竟然替他挡了一道天雷,死于非命了。
朱决云这才真正的,切实的感觉到了愧疚来。
曲丛顾忽然抬起头看,正对上了朱决云的眼睛。
这个孩子太好看了。
即便是自诩什么世面也见过了的朱决云这第一眼也只想到了这么一句话。
太好看了。
所谓唇红齿白,绿鬓朱颜也不为过。
曲丛顾冲着他笑了起来,眼睛笑成了一条缝,说道:“你是谁啊。”
朱决云忽然想到,佛在他临走之前说了一句话。
“你俩特别有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