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当牧浣青在安排这些起居事宜时,符彦麟已经从手下那儿得知了,他没意见,亦无反对,手下便明白大人是真打算在夫人这儿住下了。
牧浣青继续忙自己的活。她和他分住两个院子,平日也不去打扰他,不过她会让豆豆去陪她爹,除了因为他疼女儿之外,其实还有另一个私心。
这处庄子毕竟属于侯府,她在此耕耘了四年,若是符彦麟突然把庄子要回去,她是会心疼的。虽然她可以另外再购置自己的庄子,但是这庄子的环境很好,山清水秀,有水源也有牧草,种出的蔬菜既大又青脆,养出的牛羊又壮又美,随时可以放牧马儿,只需花费马儿脚程一个半时辰便能到达她的马庄,来回不到一日,真是再完美不过了。
为了这点私心,她打理符彦麟的食宿是面面俱到,不只吃食上丰富,还把她珍藏的酒拿出来,让管事送一壶到他屋里,连他的将士都人人有份。
女主人的态度影响全庄上下所有下人的态度,大伙儿见自家主子对总兵大人如此有礼,心中便也有数,全庄上下将这位大人好吃好住地供奉着。
符彦麟将偌大的庄园全部巡视了一遍,从马房、菜圃、牲畜圈,到工房、纺织坊和酿酒坊,这些地方都有专门的仆人按时干活,分工负责,而这些仆人却与侯府的仆人有着极大的不同。
侯府的仆人都是有身契的,不管是活契或死契都是奴才,在主子面前,他们不自觉会露出卑微的奴性,对主子只有深深的敬畏,但是这庄园的仆人身上却感觉不到奴隶的卑微。
他们或许敬重你、服从你,对你忠心耿耿,但他们同时也保有自尊,不因为你是侯爷或总兵大人便对你卑躬屈膝。
符彦麟将一切看在眼底。她身上还是那身方便行动的胡服,偶尔他会见到她和仆人们豪爽地谈笑,也会亲自动手干活或是与仆人们下棋,看似主仆打成一片,但是仆人们乂谨守着适当的距离,不因主子亲切而逾越了本分。
这里的她与在侯府的她不同,她在侯府时的温婉拘谨原来只是一层保护,在这庄子里的她才是真性情。
符彦麟看着她,想起那日两人太过接近,她的气息吹拂在他脸上,五官清楚地呈现在他面前。她不算顶美,却很清秀,近看之下,别有一番韵味,而她身上没有任何胭脂或薰香味,整个人散发的气息有种淡雅的清爽。
符彦麟在庄子待了五日便领着士兵离开了,走的时候,他转头望了她一眼,只见她领着下人们恭敬地对他福身,但仅止于恭敬,在她眼底,他瞧不到任何不舍。
他不由得拧眉。在她心里,怕是恨不得他快点离开吧?
他也只是瞧了一眼,不置一词,临走时摸了摸豆豆的脸蛋,便头也不回地策马离去。
待他一走,牧浣青立即松了口气。这男人再不走,她可受不了。为了伺候他,她这五日都不敢离开庄园,耽搁了不少事,他倒是享受,直接把她的书房当成了办公处,这五日那些将士进进出出的,甚至还有马儿践踏了她的菜圃,弄坏了好几株菜。
虽然事后他处罚那犯错的将士去给她修葺篱色,但她心疼的是菜啊!花了好几个月种出的菜,眼看就要收成了,却被踩得稀巴烂,她能不生气吗?
他走了,她总算可以不必去侍奉这尊神,况且他没再跟她提马的事,她也乐得假装忘记,因为她遗想着要是哪天他想收回庄子,她就跟他提赔偿马匹的事。
牧浣青高兴得整装,并到马房安抚兰兰。这五天可委屈它了,因为那些将士的马儿都是公马,她怕兰兰遭到发情公马的打扰,根本不敢让它出马房,现在终于能高枕无忧了。
兰兰也感染了主人的好心情,鼻孔喷着气,踩着前蹄,一副雀跃的样子。牧浣青笑着翻身上马,带着心语和力渊出庄,奔向大草原,朝马庄前进。
符彦麟回到京城,隔日便立即进宫覆命,将这次剿匪所找回的马匹重新造册,登记数量,被抹去尾印记号的官马再重新烙上,当作识别,并呈报给皇上。
镇远侯这次剿匪并找回官马,可谓立下大功。战马代表一个国家的军事力量,亦是皇位稳定的保证,因此历代皇帝登基后,都极为注重马政,不遗余力的培植战马,广设马坊。
当朝年轻的睿武帝亦不例外,皇帝继位的这五年来,在朝堂上始终受制于以老臣为首的宰相派,许多新政推行受阻,只因宰相一派多加阻挠,甚至用老皇帝的遗召来压制新帝,致使睿武帝不得不忍气吞声,努力加速培植自己的势力。
他拔擢新秀,采用平民,但每回在官制的任用上,不管是文官的派任、武官的采用,总是受到宰相派的大臣诸多阻挠,不免掀起朝堂上的战火,两派彼此攻讦,互相指责,今日你敲我的桩,明日我就挖你的墙脚。
由于镇远侯府是属于宰相一派,总兵大人这次剿匪有功,便是宰相派的胜利,化朝堂上说话就大声起来了。
睿武帝有意整顿官马设置以来的弊病,有监于马市的萎缩,推行新马政便能扩大市场,像这回官马被盗,便是因为私马令限制太多,造成马匹不增反减,致使肖小盗匪打上官马的主意,铤而走险。
同时,睿武帝想实行新马政,也是因为养官马的群牧司正是油水非常大的官职,不论是养马、买马或驯马,都能让群牧司捞出不少油水,而掌握群牧司的正是宰相一派的人马。
皇上想改变他们垄断多年的油水,他们当然要群起反对了。
为了马政之事,今日朝堂又吵得不可开交,宰相甚至当庭跪下,向老皇帝哭说他无用,不能将老皇帝的德政延续下去,气得年轻皇帝铁青着脸,立即退朝。
这回交手,宰相一派获得暂时的胜利。
符彦麟退出大殿,在出宫的路上突然被叫住,他回过头,拧起眉,喊他的人是牧沧英,亦是他的岳父。
符家与牧家就算结成亲家,却因为党派不同,极少往来,而牧沧英在朝堂上,也甚少与符彦麟有过交谈。
这回叫住他,挺让符彦麟感到意外。
「牧大人。」符彦麟拱手,算是打过招呼,但他疏冷的态度看得出他不待见牧家的人。
牧沧英很明白这一点,但他依然保持微笑,就算镇远侯从不喊他一声岳父,他也不以为意,脸上的笑容从不因对方的恶言相向而有分毫动摇。
不知怎么着,望着牧枪英,符彦麟竟想起了牧浣青,她在应付他时,就和她爹一样,老是笑咪咪的。
「贤婿这回立了大功,岳父我特来恭喜一声。」
「不敢,责任所在罢了。」
「贤婿莫谦虚了,能找回那些损失的战马,可相比咱们十年的军力。」
符彦麟知道牧沧英这话不假。好马难求,那些战马都是弥足珍贵的种马,能培养出更多的战马,何况有些品种不是用银子就能买到的。
符彦麟不置一词,他走在宫道上,牧沧英便与他同行,他不说话,牧沧英也不在意,继续与他言笑晏晏。
「贤婿对于皇上想推行的马政,可有什么想法?」
符彦麟顿住脚步,嘴角勾了勾,继续往前行。
「牧大人若想劝我靠拢您那一派,可是白费功夫。」
牧治英听了也不恼,微笑道:「贤婿还是老样子,跟老侯爷一样的脾气,我也只是好奇问问,贤婿没兴趣谈,咱们便换个话题吧,我那大女儿近来可好?」
符彦麟心中警戒心起,但面上依然淡漠疏离,面不改色地开口。「老样子。」
「我那个大女儿就像一匹千里驹,在草原上驰骋惯了,不喜京城的拘束,这点还请贤婿多体谅。」
符彦麟只是嗯了一声。听这话,牧沧英似是仍不知他女儿住在庄子上,便放下了警戒。
「一匹千里好马也需要伯乐,了解它的需求,知道什么环境对它是最好的,否则就算日行千里,遇上恶劣的天气,任其雷打雨淋,不知如何顾养,也是会生病的。但是照顾这千里马,却又不能关起来娇养,得保持它一半的野性,半野半养,不但顾及了马儿的需求,也能保有它保持日行千里的特性,这样的拿捏全得靠伯乐为它着想,您说是吗?」
符彦麟看向牧沧英含笑的脸,亦是勾唇浅笑。「牧大人对养马似是非常有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