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7
第七章17
早餐时间,他们有自己的用餐餐厅,从不与当地工人混合。白色的泥巴墙面,这群外国人三三两两走入,托盘上的内容,比其他任何地方都要别具特色。满满一托盘的米饭,旁边点缀了几块炸土豆,番茄块,大片的玉米面饼,再配上了一两块尼罗河小鲈鱼。大家也都成了习惯,自取已经搭配好的托盘,尽管托盘里的搭配让人感觉到这是埃及土壤中生长处理,应该是新鲜美味的,他们面无表情。陈醒安注意到在长桌子上摆放托盘的雇工有一个习惯,每每放上几个盘子,他就要把他的阿拉伯长袍的袖口往后撩,以便偷偷迅速地看一眼手表。陈醒安笑了笑他当然明白,他这个动作是植根于长期以来萦绕着他每日生活的一种焦虑感。害怕他可能一时疏忽而错过了当天必修的几次祈祷。
习惯分为三种:好的,坏的,还有不好不坏的。这第三种习惯会耗人心力,如果善加引导就能培养成一个好习惯。举例来说:严以律己地吃健康食物就是好习惯;睡觉前看暴力节目导致睡眠质量受损就是不好的习惯;做数独游戏则是一个不好不坏的习惯。
看起来,陈醒安观察到的雇工看表的习惯,是个不好不坏的习惯,他也没有料到在不久后,促成了一次离开酒厂见见外面市面的机会。
一天就这么到了下午五点,陈醒安每次都是办公室最后一个离开的,因为即便是在异国,下班时间离开办公室的顺序也是一种微妙的办公室政治,总结起来有四种行为模式,利己不损人的,损人利己的,损人不利己的,以及利人利己的。这个办公室里是不会出现利己又利人的行为的。损人不利己的通常第一个起身起来,并且拖着另外一名未有表态要离开的同事,美其名曰雅赫墨斯一早约了她有事一起离开。罗伯作为管事的人,每每就对这两人皱眉频频,克丽丝就是第一位要离开,并且会拖暗恋着他进退两难的雅赫墨斯。完全不合逻辑,也不按常理出牌,大家看着他们俩离开办公室的背影,心中顿生出同样的感觉,有多远离多远。等大家各种借口,台阶走得差不多了,陈醒安才开始整理桌上的文档,按照步骤关上电脑。
罗伯打量着他,从上看到下,看了很久,笑着说:“有没有人说过你像一种动物?”
陈醒安抬起头,目光好一会才能聚焦到罗伯的身上,等到目光得以固定,他有点忘记罗伯说什么问题了,只好尴尬地无害地笑笑。
罗伯是不管的,他大声说道:“你像沙漠里的骆驼,最沉得住气,你看它们从不着急,慢慢地走,慢慢地咀嚼,总会走到目的地,总会吃饱的。这种动物生来就是慢慢的,偶然躲避路上的行车跑了两步,姿势可难看了。”
陈醒安在罗伯说话的档口,已经走到门口,他回头说道:“被你这么一说,我觉得好像我还从来没有见过骆驼。”
罗伯冲他摊了摊手,表示无解。他也回应着摊手,屋外空旷的天空传来了一种声音呼唤,准确的来说这是周五会准确传来的规律,来自清真寺的悠长的唤礼声,*教徒便纷纷涌向附近的清真寺,做集体礼拜。为数众多的教徒仍然虔诚地信守每日五次礼拜的教规:即晨礼、响礼、哺礼、昏礼、宵礼。每逢宗教节日,电视还播放总统及政府首脑去清真寺礼拜的镜头。餐厅的当地雇工此时正站在工厂门口,不时撂起袖子看看地上的泔水桶,又看向陈醒安的方向。他像罗伯一样冲着他摊摊手,然后立马焦急地快速招手叫他快过去,招手的同时,还跳脚了。
陈醒安看着这样的情势,从缓缓地走步,开始跑起来,以极不熟练的又滑稽的姿态,他撅着屁股,两只脚掌往后踢着,头居然是仰着的,阳光刺眼又毒辣地射在他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巴上,五官扭到了一团。姿势可难看了。
雇工没有等到他跑过去,就是几个大跨步,走到他的面前,用英文夹带当地语,叽里呱啦说了一通,末了还用手指头点点了自己的手表。大概的意思,他已经错过了好几次周五的集体礼拜,因为倒泔水的工作,所以请他帮个忙,走出工厂,过一条街,看到十字路口的原型转盘往右,穿过正在维修的老清真寺,到达泔水处理站。任务完成。
陈醒安还没有来得及拒绝,雇工就把手里的出行证给了他,然后自己甩着长袍飞奔而去。陈醒安只好蹲下来,提起小车把手把上面磨得有些光亮的麻绳挂在自己的脖子上,有预见性地把出行证咬在了嘴巴上,双手推起了小车。在门卫诧异惊恐又不得不放行的眼光中,他来到了大街上,抬起右脚前,深深地往肚子里吸了口气,开始了一段他从来没有踏足的冒险,又有点可笑,不过是沿着街道倒泔水而已。重量压在他白皙的脖子上,仅仅是行了两步路,绳子就在他的脖子上勒出了一道红色的印记,这点疼痛并不影响他像个婴儿般张望,整个街道的尽头有一道铁门,铁锈斑驳,他有一种感觉只要轻轻一推,它是很容易被推开的。在一堆堆废弃物的中间,就是他行走的这条布满尘土的街道,向着远处某些地方腐坏分解的物质在开罗酷烈的阳光下自燃,烟雾有气无力地呈螺旋式上升。孩子们在大大小小的泥浆坑里玩耍,一个几乎要将头埋到土里的当地人,缓缓地拖动着身后高高堆起的纸板和塑料的废弃物。行路人偶尔会朝着陈醒安投来一点注意力,随后又继续匆匆赶路。陈醒安很快走到了旧教堂附近,教堂的小广场上,小贩们成团成排地站在简易的桌子后面,上面铺面了项链,圣甲虫,纳芙媞媞的铜像,他们仍然寄希望于有游客回来参观这座教堂。而广场的正中心,有十几人,有男有女,自动排成整齐的队伍,他们忽右忽左地摆动着他们的头部的躯干,和着节奏,有些人甚至闭上了眼睛,而有些人眼睛里散发出光芒,随着吟唱加快了速度,他们开始摇晃得更快,为了更上拍子,他们的神色愈发凝重。
陈醒安停下脚步,开始好奇地观望,也就是这么一观望的功夫,夸张的说,,就像是,他正在观看某个风土人情的纪录片,突然间,在中途换成了无比紧急的动作片。陈醒安看见人群的右方来了一辆歪歪斜斜甚至失去了车前盖的车,直奔他们而来,人群很快有人发现了这个情况,开始四散。散开后,只有一个裹着长袍露着眼睛,约莫十七八岁的女孩背对着车子,毫无察觉。陈醒安立马融入了剧情,摆开束缚,眼距有点宽的他双眼紧盯着街道,这份用力和紧张居然让人看起来他的眼距集中,值得信赖。他撒开步子向女孩跑过去,姿势优美大步,与先前在学校里的样子,几乎让人觉得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他窜过去,一把把女孩裹住,用着惯性向前一冲,他们就快速偏离了汽车开过来的轨道。两人在泥地里飞快地翻滚着,好一段距离,广场上受到惊吓的人们纷纷躲在汽车的后方,结果那辆看似失控的车子,突然朝着街道直直使过去,没有半点失控的感觉,有个外国人从一边的车窗伸出了头,往后方做了个鬼脸。一阵骂声,叫喊声,甚至有一句特别刺耳的阿拉伯语:“外国人滚出去!”
陈醒安从地上爬起来,也听见了这个句子,他恰巧也听懂了,下意识地低下头,打算默默地迈开步子离开。女孩半躺在地上,伸手让他帮一把拉她起来。
女孩说道:“我叫做丝丝,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