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在他背后,她空虚拥着自己。她理解到她很需要、很渴望、很依赖他的拥抱。那入骨的拥抱,总是能让她看不见深渊。

现在,她空洞地凝视黑暗房间。

如今眼前只有深渊了,不断吞噬掉自己的深渊,慌慌地、重重地压缩她的深渊。

爱一个人,要爱到什么程度去,才肯收手,恍然骤醒,斩立决地怒断情丝?此刻,程少华就爱到这份上了。惊觉徐瀞远对爱不认真,他毅然分手。

可是,爱的后味尚在,余韵犹存,最棘手。感觉像一通缠绵悱恻,情话绵绵的电话,突兀被断线了。又像幸福混沌恍惚美梦境,突遭恶水冲击惨灭顶。

他表面镇定实内伤惨重,在这世上只他自己知道,他其实受到很大惊吓。他的自尊可以令他嘴巴很酷地嚷分手,可以让他双脚止步不找她。可是他的魂呢?不知被吓到哪个缥渺境去了,镇日疲累虚软。

有好几天,躺在床,足不出户。懒得吃,懒做事,写稿不能专心,手机不想接听。像是生病,更像中毒。躺着反覆想起,过去交往的片段时光,反覆推敲检查徐瀞远的种种言行,只为着印证她后来说的每一句狠心话。

是真的?只把他当发泄对象?

可恶,他不要去想,却没办法。

原来,过去被他分手的女人,她们陈述的痛苦,是真的。睡不着,吃不下,想个不停,全身乏力,失去生活的能力,甚至要求助心理医生。当时他不能体会的痛,而今全应验在上,他痛恨这样脆弱无能的自己,痛恨不被爱的恐惧。

怕被抛弃的人,总是抢着最先提分手。

为了保全颜面,为了最后仅存的那一点骄傲与自信,当发现徐瀞远不爱他,也不打算跟他认真谈感情,他喊分手。

整个过程,唯一令他稍感安慰的是,当他果断说分手,徐瀞远眼中闪过一抹惊愕,让他有胜利感。她想不到他这么有魄力吧?想不到他连求都不求吧?他胜利了……

是吗?

有时,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他难过到呼吸不了,胸中空空,身体软弱。他想找她,想跟自己的种种原则妥协,想对她说——

「好吧,当炮友就炮友,你都不介意,我也不在乎。」

我们就这样继续来往,能在一起就好了。

这想法,令他气得想咬掉舌头。

程少华暗暗期待,每一天都在期待着、想像着,她失去他,她警觉到事态严重,她后悔了。他还卑鄙地希望分手后,她过得比他苦,于是她决定背叛自己投奔他。

他每天都期待她的讯息。

等着她来忏悔。

但是……徐瀞远真狠。

他们俩,真断了来往。

一周后——

周六夜晚,郭莞钰,郭馥丽,潘若帝,三人聚在客厅,刚吃完郭莞钰带来的丰盛晚餐。郭莞钰压低声音,问开着笔电打剧本的妹妹。

「他不出来吃饭?他几天没出来了?」

「嘘。」潘若帝紧张兮兮使眼色。「千万不要注意他,把他当空气。」

当了三年室友,他们知道一件事,当程少华低潮时,他会关在房间摆烂。而当他出现,绝对不要理他,不要多问,不管他显得多憔悴,都不要去关心,不然必遭到他怒目相向,他会「见笑转生气」(台语)。

「可是他不吃东西不好吧?」郭莞钰担心着。「万一他在里面生病还是昏倒了怎么办?你们都不担心?」

「管他去死咧,姐,你关心我就好了。放心,那家伙生存力超强,他吃土都能活啦。」答答答,答答答,郭馥丽快速打本,剧本生得出来最重要,编剧赶工时,是不会有人性的。

郭莞钰瞪妹妹。「你的心肝脾是铁做的吗?」

她又叹气。「都是那个汪莺莺害的,真可恶,每天晚上打开电视,谈话节目都有她。哭哭啼啼说什么儿子无情无义不养她,又避不见面。少华怎么能不伤心?有这么烂又爱装无辜的妈妈。」

「OK!」郭馥丽拍手,折指关节,会笑了。「终于打完。」

点烟抽,看电视,摇着脚。一边指示帮猫咪梳毛的潘若帝。「喂,去帮我弄一杯冰凉凉的水果茶,我热死了,冰块多放一点。」

「谁理你,要吃自己去弄。」

啪地,郭馥丽抢走宠物用的齿梳,握着齿梳,看着潘若帝。「信不信我用这个梳你?唔?」

「唉,你就不能好好说吗?一定要这么暴躁?」

「好好说有用的话就不用暴躁了。」

「我是你室友,不是你佣人。」

「我要喝水果茶,我要喝水果茶,我要喝我要喝!」郭馥丽跺脚扔齿梳咆叫。

「是是是,用吵的就有,不要喊了,你嗓子都哑了。」潘若帝受不了噪音荼毒,真跑去厨房弄给她喝。

「这也行?」郭莞钰惊愕,看着妹妹。「你好幼稚。」这跟小孩子躺在地上耍赖要玩具,有什么两样啊。

「姐,你知道我这样他有多爽吗?」郭馥丽笑嘻嘻。「你好不懂人性喔。潘若帝身世坎坷,爹不疼娘不爱的,你不知道我这样压榨他,他多有存在感。不信你去看看,他肯定边做水果茶边笑。你以为他不爽的话,还会跟我当室友那么久吗?早就走了好吗,我们是SM的关系。被虐狂与虐待狂。《格雷有五十道阴影》,我跟阿潘之间有一百道——」

「你们互动的方式,匪夷所思。」

「我们啊,简单来说就是恐怖平衡。」

潘若帝速速献上水果茶。「拿去,不要再鬼吼鬼叫,我一听你鬼吼鬼叫就神经衰弱。」

喀啦。

开门声。

顿时客厅三人僵住。

程少华现身了?!

他终于推开房门,乱着发,穿睡衣裤,驼着背,如佝偻老人,低头,拖着脚,以一种非常缓慢的姿势,走向厨房。胡子没刮,头发没梳,大帅哥蓬头垢面像流浪汉。

郭馥丽遮着脸,低头,小声提醒左边二人。

「不要看他不要看他……」程少华狼狈时,最憎恨被注意。

「对,不要看,不要理。」潘若帝理解程少华脾气,跟小郭一起低头,研究茶几的纹路。

此时,只有程少华养的猫咪们不怕死,跟前跟后地喵喵喵,簇拥着主人进厨房。

而此时,高度自信的郭莞钰小姐,自认这是她表现大爱的机会,她岂能放过?!见人落魄,怎能不救?我深具佛心,定要加以开导感化,使这迷途中人,大彻大悟,快快返回正道。

是故,当程少华端着一杯水,龟速地拖着脚步,很虚弱,垂头丧气踅返房间时,这女人竟跑过去问他,并展现最亲切的笑容。

「你还好吗?」

登愣。

小郭,小潘倒抽口气。

同时,听见某人怒砸杯,破口骂——

「你管我好不好?!关你屁事!我连清静的权利都没有吗?你们为什么要烦我?能不能当我是空气?尊重我的隐私好吗?!混帐——」

晴天霹雳炸完,程少华气呼呼回房,砰,甩门,继续龟缩。

「哇——」美女郭莞钰从未受过这等屈辱,惊吓到,跑回来,跌进妹妹怀里哭。「我又没恶意,我只是关心他,他干嘛这样?!」

「不怕不怕喔。」小郭拍着姐姐安抚。「唉呀,我刚刚不是提醒你了吗?那家伙是变态啊。」

「不哭不哭喔。」小潘慌张地拿起齿梳,给莞钰姐姐梳头。「你真是太善良了,不要管他,他念书时就这样,低潮的时候不能烦他的。不哭喔……给你梳得漂漂昀。」

郭莞钰愣住,仰望潘若帝。「你……你拿什么梳我?那不是刚刚梳猫用的吗?!」

小潘吓得梳子飞出去。

郭莞钰推开他。「你怎么能用梳猫的梳子梳我?!恶心。」

很好,好极了,这一定是所谓的蝴蝶效应还是骨牌效应?

徐瀞远抛弃程少华,程少华就对郭莞钰乱发飙,郭莞钰就对潘若帝乱发飙,潘若帝只好去对郭馥丽……不,不妥。郭馥丽很恰,不能对她发飙。

最终,可怜的潘若帝,抱起猫儿「大喜」,给它训话。

「你听着,这都是你爹害的,他乱发脾气,害我受连累,他都几岁了还这么不懂事,你说对不对?」

大喜露牙,威胁地「唬——」

「你也是,你这种坏习惯我已经想纠正很多次了,你是猫,不是狗,为什么要动不动就唬唬唬地,想吓唬谁啊?啊——」

可怜的潘若帝倒地哀嚎,脸被无情猫爪刺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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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抱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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