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锦绣大地别忘记
“夺村长”把“奥迪”开进永红砖厂的大门,“喇叭嘴”二狗开着平板三轮挤了过来,一下车,他就喊着他的小名骂起来。
“能能求,你能求个啥嘛!百十里路上没见一个像你这样没良心的!有了几个臭钱,跑到城里胡日鬼,几个月不回家,啥人嘛!”
习米繁分辨说:“我身体不好,住了几天医院,还学着开了一向车。”
“能能求能有病?我看是求上有病!”
破嘴就是破嘴,骂了这句话,习米繁给他的纸烟也不要,开着小三轮就走了。厂子里人很多,都用白眼看着他。
汤红男跟他说:“牛郎刚才来过,说嘦你到圪塔地里来。”
出了永红砖厂,习米繁感触极深,因了媚子和这几十万元的轿车,村里人对他真正的刮目相看了!
转过山坳,就听见牛郎在那梁岗子上吼着秦腔:
草萋萋心荒荒满腹愁肠,
路迢迢梦遥遥爱在何方,
憾只憾意中人离我远去,
恨只恨情谊长难离故乡……
信口开河,胡编乱唱。习米繁不知道“酸秀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要他到龟背梁上去。从尾下湾的小路上朝上走,他猜测种种,都难成立。不过,他明白牛郎找他一定不是坏事情,他跟“喇叭嘴”不一样。
走上圪塔地,牛郎四仰八叉躺在绿茵茵的草地上。见了习米繁,他眼也不睁。习米繁问了一声,他答非所问跟他说,“你站在高处看看,现在这金龟梁土王八是啥颜色,啥样子,啥味道!”
这里是金龟梁的最高处,习米繁游目四顾,整个的金龟梁前头山纪行林一瞰无余。几个月住在城里神情木然,走上山巅才有发现:春之针缕早已把大地编织得花团锦簇,五彩斑斓……
习米繁游目骋怀,村头看到庄尾,山上看到山下,只见颜色,难品滋味。就问:“秀才,你要我在这里看风景是啥意思?”
牛郎在草地上翻身坐了起来。手里抓着几根苜蓿草,说道:“弯下腰来细细看,方见地上有蚂蚁。你看看这草尖上有多少蚜虫!”
习米繁接过来一看,呀,螨蚜密密匝匝锁在苜蓿草上,茎杆上黑棱棱的。
牛郎站直身材,右手拢了拢乱糟糟的头发,左手牵着习米繁的衣襟走进了圪塔地下面的麦田里,脚在麦苗上来回一踢动,说:“村长,你看看今年的条锈病现在是啥程度!”
说话时,他的鞋面上就黄橙橙的满是黄菌。
习米繁蹲倒身子,扳倒几株麦苗,他疼心地发现:麦叶底面铺满病菌,白粉病条锈病非常严重,麦棵子干本本的就快要病死了!
他是个营务了许多年庄稼的庄稼汉,看着麦田病成这个样子,于心不忍,就问:“白粉病锈病都能预防,三蛋家的人呢?”
他记得这是三蛋家的责任田。
“三蛋在砖厂里。他老婆下了广州。不是说三蛋家没用农药,而是全村人今年没有上地!金龟梁上一千多亩麦田全是这样!你再看看,这道梁上来,荒芜着多少亩地?今年有一亩地膜玉米吗!”
听了这话,习米繁从梁顶细看到山下,层层梯田平平展展,除了黄灿灿的油菜地和绿茵茵的麦田,果然看不到一垄白花花的地膜玉米。往年四季,这时候玉米早都出苗了呀!
有许多垄地头上山花烂漫,疯长着嫩蒿野草!这荒芜的田地少说也要几百亩。
习米繁心里沉甸甸的。问:“咱村上怎么荒芜了这么多田地呢?”
牛郎说:“这是你的村长干得强劲,人人都跟着你钻钱眼里去了。”
习米繁说不出话了,他突然想起只自己一家就荒芜着十几亩地,去年连麦子都没有种!接着他想起了邓小平的一句话:无商不富,无农不稳。
“先进,先进,发展,发展,这样是向前发展吗?”
牛郎喃喃自语。是质问,也是指摘。他还指着前头山跟习米繁说:“前头山和卷子山上栽着几万株花椒树,今年刚挂果,你去看看也快被病虫害浆死了!”
习米繁是吃农村饭长大的。是纪行林里的大村长,决不能看着金龟梁上田芜地荒,前头山上树死草干!他一定有办法改变目前现状!
习米繁和牛郎斟酌之后,掏出手机,通知汤红男和纪连明,两个厂子下午停工,凡是林子里的人下午务必在“觉悟堂”前开会!
然后他俩又去了前头山上,看了花椒树的“病”情。
中午,习米繁回家来吃饭,从西半坡朝下走,他的两条腿像铁铸的一样挪不开,眼皮也跳起来,他心里对不住金花啊!
从去年开始,勤快的金花好像换了一个人,好静而不动,天天守候在家里,大门不出,人前不去,要不是有小茁苗陪伴在身边,这日子真不知是怎么过来的!
来到大门外,没料到大白天他家的门竟从里边关着!
习米繁抬起沉重的手臂在门扇上敲了几下,小茁苗蹦蹦跳跳来到了门前,开门见是习米繁,兴奋地跟她妈妈喊道:“妈妈,我爸爸回来喽!”
金花从厨房里探头看了一眼就不见了。她神情木然,没一丝惊喜。
尽管妻子的心思他捉摸不透,两个月没有在一起,他可不能无所表示!习米繁抱着小茁苗在院子里打了几个圈,从提包里掏出了玩具汽车,上好了发条让女儿玩,自己就钻进厨房里来了。
金花正往锅里下面条,习米繁伸手去抚摸她的脸,被她一把推开了。只见金花脸色端得正正的跟他说:“我给你没做饭,去,买一包方便面来泡着吃!”
他本想给妻子一个拥抱,张开双臂,被妻子的话说得怔住了。这是我的金花吗?这是我的妻子吗?现在,她连饭也没给我做!
讨了没趣,习米繁矛盾、难过,走进了上房,看着父母的遗像,心头异常酸楚,躺倒在炕头上,哪有心思再吃饭啊!
“夺村长”停工开大会,不知又有啥名堂,所以,家家户户不请自到,下午三点,习米繁还在家里睡觉,皂角树下就聚集了许多人。
习米繁和牛郎走上来的时候,丑三蛋迎面而来,拿着太阳帽在习米繁的肩头上抽打了一下,说:“夺村长牛b轰轰,一个女人一套环,小车头上四套环!”
牛郎跟着溜道:“锅炸了,房响了,村长胜过县长了!”
有钱会说话,没钱当哑巴。夺村长在这个前所未有的群众大会上口若悬河,说得头头是道。
“大家好,今天有这么多的人来开会我很高兴。既然大家都来了,我便直言不讳,说一说咱村里亟待解决的问题。村里办了两个厂子,提高了我们的经济收入,固然是好,可不能只抓经济不搞生产!这就像舍了孩子套狼一样划不来。为了一天的四十大元,把一亩地的四百大元给扔了!让地里头长得荒草连天。这样不行啊!咱们是庄稼汉,地里的活不能丢呀。从咱梁头上往下走,地里头不见一亩地膜玉米,咱村里有三百多亩地荒芜着!大家想想,三百多亩地,要打四十多万斤玉米啊!耕种能花咱们的几天工夫?为什么不种上呢?就有不少人说不划算,说种上一亩玉米,除去地膜、化肥、花费,收入不到五百元。到厂里十来天就挣下了。帐可不能这么算,咱们是农民,是营务庄稼的,荒芜了田地就是浪费资源自我糟践!是最不应该的。因此,当务之急就是要大家端正思想,把去年没有种上的地马上耕种,不要让地里头长成荒蒿野草!”
“第二件事是麦田里的条锈病,得立即喷药!咱们庄稼人看着病虫害不管,就不象话!这里跟大家顺便说明,这次病虫害防治的农药由村里统一发放,不要大家出一分钱。我已经跟大毛联系好了,他今天晚上就拉一车三唑酮来了,明天一早大家到觉悟堂里来领药,务必在两天内把麦田的农药都给喷上!现在回去后,都把喷雾器看一看。”
“还有一件事就是前头山上和卷子山上的花椒树。这些树今年开花挂果了,也许有很多人还没有注意到。因为管理不当,霉腐病和蓟蚜把树做害得不成样子,快要干死了。要是不救治,食心虫一起,慢说摘花椒,连椒叶都没有!”
“以上三件事刻不容缓,大家酌议一下,荒芜的田地种啥好,花椒树怎么个保护法,想个方案,立即实施。”
“夺村长”说完,台子下面的男人女人就叽叽喳喳议论起来。这里边有老字辈的精能人,也有小字辈的精明人。发祥老汉和福元大爹现在蹲在苏玲儿的小卖部门前,老远地说着悄悄话。今非昔比,这两位老人对习米繁有了新认识,最让他们齿冷的是他和媚子的艳事。所以,对于习米繁现在的主张,他们没一点热情。
今天声音最大的是东半坡的纪正新和习老茂的儿子旺余。这两个人别有主见,说的话引起了习米繁的注意。
纪正新说:“一年失了农,十年不如人,这话现在用不上。可耽误了农事错过了季节就不行。就像现在错过了时节玉米葵花就不能种!种洋芋也显迟,没有保障。快到小满了吧!现在只有两样可以种的,就是黄豆和胡萝卜。这两样之中甜萝卜有个门道,弄好的话比种啥都强。”
就有人问:“啥门道?”
纪正新:“那就是甜萝卜的出售问题,我兄弟的糖果厂每年要收几百吨甜萝卜,要是跟他定下合同种成甜萝卜,每亩地最少也要收入几千元。”
“那咱们就种甜萝卜呀!他纪正明能不要咱们的货?”
“这就很难说了。有时候人家早都定好了哩。”
纪正明的话有啥不好说?习米繁敢把他骂娘哩。他掏出手机一下子就和纪正明接通了。电话里纪正明一下子就答应了三百亩甜萝卜的收购。
说起两座山上花椒树,旺余说:“人人都是眼前花,这花椒树栽下三四年,不到收益的时候,当然就没有人关照。今年刚挂果,一颗树摘不下几两,收入不大就没有人在乎,可要是把所有树上的椒果让一两户人家收了,就不是一个小数字,少说也要买几万块钱。我说的是,当前咱们应该把这花椒树承包给一个人,让他管理收入上几年,有利可图,花椒树才有活路!”
这办法不错。习米繁当众一宣布,就有许多人表示赞同抢着承包。也有几个人反对,说前头山不是集体的,是他们花钱买下的。树也是自己栽上的。
针对群众意见,牛郎有绝招。他说,这椒树只承包三年,三年后物归原主。这样一来,许多人就无话可说了。最后,经过仔细研究,这椒树被苏玲儿和金莲这两个女人承包了。
……皂角树下散了会,习米繁又在自家地里跑了一圈,天就黑了。回到家里,两个孩子在家里看电视,金花闷闷不乐坐在屋檐下,看见他进来,眼皮一瞭,就钻进了厨房。
此情此景,习米繁本想说句问候的话,可话到嗓子眼里打了个囫囵又咽回了肚子。他关切的目光看着妻子的背影消失后,犹犹豫豫走上了屋檐,小起文就从屋里蹦了出来。
“爸爸,爸爸,知道你回来,妈妈给你做的是金粉面鱼!”
这是他最爱吃的家乡饭啊!习米繁心里充满了感激。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晚饭的时候,习米繁感到了家庭的温暖。同时也想到媚子,心里头泛起了歉疚。
吃罢晚饭,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热闹上演,小茁苗和小起文看的津津乐道。金花头枕着被子看了一会儿就呼呼嗒嗒地睡着了。
面对着勤劳善良的金花,看着她清廋的面容和眼角上的皱纹,习米繁心头沉重,突然发现自己不是好丈夫,一年多来无形之中伤害着这个家庭这个女人!现在已经是有罪难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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