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人算天算心头蒜
过了几天,前头山的树林子卖出去了。先是习福元一个人要,出价三元。尔后,纪延棠、习老茂、大毛、二碰的有钱人全站出来了,好像那王八头上有血有肉,不是土山是金山。一下子,全村人沸沸扬扬都伸出了手,争先恐后,不甘落伍。
村长见人多手稠没了办法,就有人出谋划策,按户均分。前头山三百多亩,全村一百来户,每家一分,每份三亩,从**顶顶开始,一家一家往下划分,每份子给村委会交五百元人民币。不要的私下转让。这法子人人赞成,当下写成号码,揉成纸阄,放进脸盆,每人捡起一个,决定了地盘。第二天,村干部一起出动,按序号拉着皮尺,从**顶顶开始,扯上扽下,掏渠分界,用了两天时间,就把前头山卖了个寸草不剩。
习米繁抓了一号,分了个**顶顶。这里四风不避,草也不长,种啥子庄稼?看来种两年田禾收回成本的想法落空了。转让别人吧,这么大一块地皮,瞎瞎好好又舍不得。说不准将永远是他家的地方。那就让它继续长草长酸刺吧!一年到头砍几捆柴禾也行。这里除了有酸刺外,还长着几十颗白杨树哩!过几日再栽些树苗,务他一块杂木林!
习老砍那天吵闹之后,旧病复发,躺在炕上咳嗽哮喘几天不能出门,吃药打针不见效果,找顺气丸来吃,那气还是不顺。前头山卖给了一家一户,听儿子买下了**顶顶,他就笑了。(这是苦笑)。儿子说要继续栽树,他就高兴起来。真正笑着说:“好,好,他们挖,咱们栽,一年种谷,十年树木,老天睁眼,咱抓了一号,前头山顶是我的!”
听着父亲混混糊糊的话,习米繁心疼父亲生气糊涂,得失不分,便叹气说:“唉,全村最咱命小,抓的地皮最瘦,不但没有大树,以后也长不成。”
“浑蛋!”老砍见儿子叹气,他就涨气,“庄稼人,不种谷,不栽树,财迷心窍,满脑子的钱钱钱,钱是个屁!”
习米繁见老爹又生气,躲避为妙,就从屋里溜达出来了。
乐此不疲,说起栽树,老砍来了精神,溜下炕来,院子里找了把铁锨,佝偻着腰身出门而来。
哼,社会,真让人想不明白,走着走着走糊涂了!儿子口口声声说赶时代呀,求发展呀,种庄稼也算账,等等等等的听着就让人心烦。你个庄农人,跟生意经似的天天算账,种什么好自有天知道。前些年天时顺当,有了粮食娶了媳妇过的还可以,这两年算这算哪算出了个啥?前年你不种麦子种油料,翻了年油菜拉包大减产,十几亩收了不到一千斤。不种麦子,麦子就涨价,这不同样吃了算过账的亏?庄稼人,糊里糊涂种就行了,啥成啥不成谁也不知道,人有千算天有一转,人心都在一个点子上,谋啥啥不行,你小子不相信,一哄而上乱弹琴,抓经济没抓成,一家人又多病多灾,困难重重,走了下坡路,成了村里的困难户。
唉,这娃也可怜,本是个念书的材料,上学时常在前三名,可是,摊上这么个家境,把娃的前途耽搁了!要是我身子硬棒,说不定比他二闪的正明还有出息。我娃命苦,摊上这么样的病爹娘,庄农人的日子推得很难肠!他妈瘫痪住医院让他背上了烂账,现在没了笑脸,连年轻人的超气都没有了。
想着真让人伤心。
嘿,也真不应该。现在的人有吃有喝顿顿白面,粮食篅也装得满满的,借了一点烂账你就愁眉苦脸太不应当!想当年,你爷爷领着我们一大帮娃娃走东家,跑西家,姑姑姨姨地讨饭吃,他老人家还唱着秦腔哩。就在那农业社里,我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像牛一样苦死苦活地干,吃的啥喝的啥你小子现在养的猪都不吃,吃着糠菜团子我们照样高兴,照样精神。要是你,早都自我折磨死了。哼,一点小事都放不下,唯利是图,抓了个**顶顶你就唉声叹气,要是让你抓到了大旋湾上的大块地,你就高兴地毁林造田吗?那才把你爹能气死!买下**顶顶太好了,首先免得生气!抓了一号,不容易,这是全村第一,最高的地方由我管理,照样营务树林,要不然把前头山弄得光头秃顶,才让人寒心哩!我也知道**顶上不避风不肥沃,几十年前栽上的树到现在还没长成一根椽,不过没关系,我再栽些刺槐酸刺,一定要让那地方蓬勃起来!
想到栽树,习老砍脚下来了劲,气也不喘了,咳嗽消失,飞快地来到了前头山前。
前头山就是王八圪塔伸展出去的小山峦。也不甚高,从纪行林里走出来便到了这山的半山腰。习老砍站在路旁,望着浑圆的山体,见山上山下黑麻麻的树木荆棘像棉袄一样包裹着整座山峦,他心头又泛起了滚滚思潮。
不容易,前头山今日的景象来之不易!想三十年前,这里光秃秃的寸草不生,虽然从山脚到山腰有条条耕地盘旋,可庄稼十年九不收。1965年,他和老书记去外省参观,背来了一袋子槐树籽,在自家自留地上育了苗,从那以后,他领着全村社员往这王八头上年年栽树苗,并黑明守护看管着。小理那时候和现在不一样,家家户户没吃没喝没柴禾,山沟地塄上的草根也掏光了。为了做熟一顿饭,有的人曾经烧过自家的桌腿和炕席。为了让王八戴上绿纱帽,他就在这上山的路口搭了个窝棚,,黑明守把在这里。不知度过了多少个昼夜,才算有了成绩,王八头上泛起了绿波墨浪,变成了现在这种景象。
包产到户后,村上将这林子包给了纪全胜和纪全明。那弟兄两个一承包就砍伐起来,为此,他找了几次老书记。铁头书记很硬棒,改变了承包合同,制止了砍伐,这林子才算保到了现在。
可是,走到今年,这林子又这样地卖了!连分带买成了个人的产物。听人说个个打算挖树刨根造梯田。这是干什么嘛!全村的耕地面积不少呀!那年搞承包每人分了三亩地哩!只要你营务好,丰收一年吃几年。谁家还缺这三亩田?何况这前头山山陡地窄不适合种庄稼。问问年纪大的老人,从前,前头山上长的谷子是啥样子!赶上天旱给你长个鸟!种种种,种几年你们就知道了。年轻人,只顾眼前花,想事不全面,回忆一下过去吧,刚包产到户那阵儿,家家没柴烧,悬崖峭壁上的葛藤都挖光了。后来种草种树,家家有了树林子,这两年谁家缺柴禾?只要抬抬手,遍地都是柴棒棒。那家院里没有垛下杂木椽?吃穿烧填,庄稼人一样都不能缺,不能只管吃穿,不管烧填,没有柴烧你一顿饭怎做熟?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不知道树林子的重要性!
这两年,许多村庄毁林开荒,怎么无人过问呢?上级领导到哪里去了?不是讲究因地制宜嘛,为什么凡事都一哄而上依样画葫芦?一个村和一个村就是不一样,王八梁上耕地面积大,何须毁林造田?前头山为啥要卖?村委会缺钱花吗?一年收几千元的公积金到哪里去了?
习有元,你娃娃的村长干得太臭了!连你爹几十年的形象都被你抹黑了。那天皂角树下卖树林,我说了几句好话,你就听不进去,朝我发脾气,太没修为了!不接受群众意见,只知道谋私利,这样卖前头山是造福是危害,过后自有公论。毁了林子,一定有许多人骂你的!
哼,我苦心经营的前头山,今天倒没了成绩!
习老砍蜒爬上山,心里气哼哼地骂着习有元,三步停停,五步站站,又咳嗽起来,哮喘病一犯,胸腔里嘶嘶的赶起气来。
到了前头山顶,老砍就坐在刚刚划给自家的地塄边上。看着山下密密匝匝的树木荆棘,黑压压的沟沟洼洼,他心里有点惬意。接着又叹气:前头山呀,你像现在多好!可是,过几天你又会怎样呢?想着就让人心痛。纪行林里的人哪,难道说让家门前变得光秃秃的你们才称心如意?仔细想想吧,不要愚蠢地毁去这生机勃发的山峦之根呀!
习老砍站起身来,感慨万千,心里狂叫不住,恨不得向所有的人类大声疾呼:保护森林,美化生态环境!
老砍在**顶顶上踱起了步子。他盘算着这里还得补栽多少棵树苗,过几日他去阳洼山上挖些回来。
在**顶顶上转了一圈,整个的前头山一目了然。猛然间,他眼不花了,耳不聋了,他看到了惊心动魄的一幕——
这王八头上的树林里有许多人!这里,那里,人头游动,像鬼影子一样闪闪晃晃。有的抡着斧头,有的甩着镢头,还有人拉着大锯,这声音不大,切比当年在朝鲜美国佬的飞机声更加刺耳,震动着老砍的神经!
前头山的毁林已经开始,有许多人在狠劲地挖着、砍着、锯着……
此情此景,让习老砍心上流出了血,他“哇呀”大叫一声,一拳砸在棵老树杆上,胸膛里一阵翻腾,血往上涌,气往上涌,“哇——”的一口鲜血喷出来,浇在了枯草叶上,山下一棵大杨树头朝下栽倒的时候,他也栽倒了!
习米繁在村里转了一圈回到家里,见父亲不在家,金花说拿着把铁锨出去了。出门一打听,才知上了前头山。又见村里人三三两两拿着绳子斧头去砍树,生怕老爹这个几十年的护林员到了山上和别人呕气,也就急急赶上山来。
来到山顶,他看见老爹吐血后晕倒在地,大吃一惊,喊叫了一声,就扑了上来。
老砍半天才喘出了一口气,声嘶力竭叫道:“我要找县长,我要上访!”
叫声被咳嗽打断,他气喘如牛。习米繁抱着他,大声疾呼:“爹——”
咳嗽咳嗽咳嗽,习老砍带血的唾沫星子吹了儿子一脸,习米繁成了大花脸!
老砍继续狂叫:“我要上告!”
有的伐木者全都听到了他的狂叫,可没有一个人停止砍伐。他们的心里冷笑着这过去的队长习大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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