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李娟娥轻笑一声,掩不住的得意。
「姊姊啊,我还真服了你,这种被休的女儿也留在家里养,听说赶车的老于始终讨不到老婆,我就把盛杏许给他当妻子,你说好不好?省得她意见这麽多,简直麻烦,我啊,看到麻烦不去除就全身难过,哎,大老爷午睡快醒了,他是不把你放在眼里,但对我可宝贝得要命,我得去陪着,不然他醒来看不到我会不高兴,我就不陪姊姊了,姊姊啊,你就好心点,快点死吧,别让我等太久啊。」
等李娟娥离开後,陆盛杏从床底下爬了出来,气得全身发颤,久久不能言语。
她是被休了,但也知道是门户问题,她倒真没想过人心可以这样险恶,母亲明明对李娟娥很好,滑胎之事也只以为是不凑巧,母亲就是运气不好,没想过是李娟娥有心陷害,更荒谬的是,老天好像在帮李娟娥一样。
她急着去遂心院要向祖母告状,祖母院中的嬷嬷却说祖母下午受了点风寒,现在头正疼,要她先别打扰,隔日便听说祖母发起高热,接下来持续了几天都不见好转,父亲说趁着天晴要全家去玉佛山给祖母祈福,她上了马车,马车里原本还有陆盛菊,後来赵氏人不舒服,陆盛菊便去母亲坐的马车上给松松肩膀,偌大的马车里就剩下她一人,马车一路往前,一路往前,一路往前……没再停下来。
驾车的是老于,他说自己迷路了,於是他们在外面待了一天一夜,直到陆家的人来找。
祖母知道後抱着她哭泣,祖母相信她,但没有用,女人实在太艰难了,事实上她就是跟老于孤男寡女的在外面过了一夜,这跟小私奔也差不多,为了陆家名声,她只能嫁给老于,若留这样一个姑娘在家,弟弟妹妹都不用说亲了。
陆盛杏同意嫁,条件是不能让卧床的母亲知道,但是不用想也知道,还是有人把话传了过去,母亲激怒交加,临嫁前让她逃,她还担心着弟弟妹妹的婚事,母亲却是一阵苦笑。
「不用担心,你走了,他们自然会安排,此後人人都知道陆盛杏自尽,耽误弟妹这种话也只能骗骗你这个傻丫头。」
陆盛杏听了母亲的话,真的逃了。
她逃到一个小村落,说自己是被赶出婆家的克夫寡妇,在小村庄过起深居简出的日子。
一年多後,在里正的媒合下,收养了一个农家养不起的儿子,两岁多的小孩子很可爱,她也尽心尽力抚养,让他学习读书写字,等他十六岁说亲,她原以为自己可以过上含饴弄孙的好日子,却没想到那孩子狼心狗肺,把她的银子首饰什麽的搜刮一空後跑了,媳妇一见丈夫不在,收拾了东西就回娘家,把她一个人扔在那里。
当下她整个人都傻住了,她从小养大的孩子啊,居然这样对她?!
她也没别的生活本事,刚开始还能勉强靠着绣活支撑,後来染上风寒,咳得什麽也做不了,药也买不起,都不知道自己活着到底为什麽。
陆胜崎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是贫病交迫的状态,躺在床上数日,米粒未进,屋顶破了也没修,雪花从破口处一直落下,屋子冷得跟冰窖一样,她却连起身添柴的力气都没有,始终在想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怎麽会走到今天这地步?
陆胜崎说,爹後来发现李娟娥干的好事,直接把她扔往乡下庄子干活,这十几年来花了好多银子一直在找她这个女儿。
陆胜崎见从小矜贵的姊姊变得如此落魄肮脏,内心难过,但想起找到人总算是喜事,於是打起精神,「姊姊,我们回家吧。」
陆盛杏虚弱的点点头。
「我已经成亲了,现在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你要是看到他们肯定会喜欢,爹的头发都白了,见到人可不要不认得,他这几年老叨念着你,还说万一哪日自己先走,让我也得继续找。」
听弟弟絮絮叨叨的,她想到他小时候若是挨了凌先生戒尺,肯定会跑来跟她哭诉,说凌先生是夜叉云云。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想笑,却完全没有力气。
陆盛杏觉得自己的命运真的很荒谬,她明明是陆家的大小姐,福泰郡主的嫡长媳,现在却沦落到躺在小破屋中奄奄一息。
她顿觉累得不行,耳边听着弟弟的叨念,慢慢闭上了眼睛……
却没想到一醒来,她回到了出嫁前一天,她在美人榻上小寐,四岁的小胜崎下了学堂回到家,便冲来她的院子,一看到她就抱怨道—
「姊姊,姊姊,你听我说,凌先生真是太不讲理了,今天才刚刚上完《诗经》中的几篇,居然让我背出来才能走,我背得慢了,还挨了两下。」
看着陆胜崎气得鼓鼓的小脸,陆盛杏一度以为前生只是场梦,是她要出嫁太不安了,才会作那麽稀奇古怪的梦。
她笑着安慰弟弟几句,但总觉得心神不宁,後来她带着弟弟到了母亲的春和院,见到母亲的瞬间,她的眼泪便夺眶而出,真的是娘!那个宠她爱她的娘!她情绪激动,心里痛到不行。
她这样的反应可把母亲吓了一跳,母亲把她搂在怀里安慰了一番,说福泰郡主年年都布施济粥,肯定是好心婆婆,让她别担心。
隔日拜别父母,那过程更是似曾相识,好像经历过一样,陆盛杏心不在焉的上了花轿,听着吹吹打打的喜乐声,内心却更加明白,拿苹果,过盆,踩瓦,拜天地,那些都是真的,所以她想母亲时心很痛,摸到手腕时却觉得皮肤冰凉,她连花轿在中途会被耽搁一会儿都知道。
怎麽会这样?
陆盛杏突然想起年幼时跟祖母去玉佛山拜拜,她早就忘了当时抽中的签号,只记得自己从那放满签诗的签格中抽出一张,拿去解签时,却难倒那位老和尚了,他说没见过这签,後来他让她等等,约莫一盏茶时分,一个更老的和尚拿着那张粉红色的签诗出来,她这才看到自己抽了一张凶吉签。
她只看过凶签、吉签,什麽是凶吉签?
老和尚摸摸她的头,一脸慈爱的解释这叫作双命签,代表否极泰来,是好签,但得忘尽前尘,才能大吉好命。
陆盛杏顿时豁然开朗,所以她是真的重生了,结束了贫病交迫的前生,迎接大喜之日重来的今世。
上辈子,她自觉是千金小姐,又承袭了母亲的美貌,总听着祖母说「苏科士看到你肯定心就软了」,於是她各种汲汲营营,就是想让苏榭喜欢她,结果三年努力只换来他的不屑。
所以这一次她不这麽做了,她心中明白,福泰郡主看不起她,苏榭也看不起她,不是名门贵女,她的容姿性情一点意义也没有,她便安安静静当她的苏夫人,新婚之夜也不用等了,反正他进门倒床就面朝墙壁睡,等人这麽累,不如自己先休息。
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什麽时候到头,幸好苏家三代科考,藏书十分丰富,於是她开始让舜英去书库取书,慢慢的倒也有了点兴趣,有本书中甚至还夹了一张京城的地图,她才知道原来京城这样大,其中她最爱看的便是《商经》,一百多本她都看完了,有几本甚至多次复读。
她知道自己会被休,她打算回陆家後把嫁妆换成现银,开始做生意。
陆家是很不错,但那些田产不会分给她,从前生的教训她知道,如果就那些固定银子,实在太不保险了,要是哪日遇到个没良心的,心血就付之一炬,若当初她把银子拿去买铺子,每个月收租金,後来也不会因为钱财被养子拿走而贫病交迫。
她至今都记得,前世十二月的天,她躺在破屋里,飘进来的雪花落在脸上,冰凉彻骨……
既然上天给了她第二次机会,她便要活得精彩,她要像《商经》里描述的那几个成功的女商人一样,当然更重要的是,她要保护家人。
她无力阻止李娟娥住进来,因为当时李娟娥模样凄惨,这种情况若不收留,反而显得母亲狠心无良,但她可以阻止李娟娥成为妾室,只要她搬出去,正妻陷害妾室一事便不会发生,母亲不会被打发到乡下庄子,不会生病,也不会在听到她要被嫁给老于时急火攻心,没多久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