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桑堇欢见状轻笑道:「明月,你太夸张了吧,我哪有先走?我这不是乖乖站在这里等你吗?」她不急不缓平静地陈述事实,这江明月别的本事没有,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的本事,却是一流。
见桑堇欢用一贯温柔的口吻说话,江明月高涨的火气便收回不少,「堇欢,人多的地方真的让你这么不舒服吗?今天是一年一次的同学会,你……」说到这,她忽然觉得有些感伤,努力了这么多年,一切竟全都付诸流水,让她怎么不怨叹呢?
「明月。」桑堇欢柔声地喊道,知道自己又再次伤了她,「别再为我费心了,好吗?看你这样子,会令我很为难的。」
「为难?」江明月一脸难以置信。
「请你不要误会,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我的个性,在这些年相处下,你也已了如指掌,你明知我不容易与人亲近,你又何必……」桑堇欢有些难以启齿,毕竟江明月是她最好的朋友。
「又何必什么?」江明月无视她面有难色,不死心的继续追问下去。
「你这是何苦呢?你明知——」
「停停停,你左一句明知、右一句明知,我又知道了些什么?你何曾亲口说出来过?」江明月恼火地截断她的话。
她的保护色太多,让人无从知晓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她,没错,自己是了解她,但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般透澈啊。
桑堇欢怔住了,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江明月说出这么重的话。看来她们在这件事情上的想法太不同了,也罢,都过了这么多年,再如此一直拖下去也不是办法,眼下还是把话说清楚,对她们两人都好。
「明月,我知道你做一切都是为了我好,但可不可以请你试着用我想要的方式对我好呢?我曾经受过的伤,你是知道的,难道你不为我感到难受吗?如果你会,那么你就不应该再继续坚持下去,若你真疼我、爱我,就请你尊重我的决定,好吗?」桑堇欢由衷地说道。
「堇欢。」听到她提及那段令人伤心的往事,江明月情不自禁的走向前紧紧地拥住她。是的,自己是见过,她的伤、她的痛都是自己亲眼见过,但不是每个人都是如此自私自利的,她怎么可以就这样一竿子打翻一条船,又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就退怯呢?
「你已经努力过,那就够了,往后是好是坏,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不必为此觉得自己有什么责任。今生,我能有你这样一位知已,已是最幸福的事了,其他的我不愿再强求,也不想你我再为此事起任何争执,所以我们都别再提了,好吗?」
桑堇欢轻轻靠在江明月的肩头上,细细吐语为此事做出总结,而此时江明月心中也有了决定,「好吧,我听你的便是。」
她想……自己不该再坚持已见了,或许在她的世界里,一个人才是最自由自在的。拍了拍她的背后,才释怀地放开她。
「我们可以走了吗?」问题化解了,桑堇欢扬起轻笑问着。
好友能就此放弃,不再逼她,让她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毕竟个性是与生俱来、各有不同,她既不想再惹好友不高兴,也不愿一再勉强自己,如今好友愿意放弃长久以来的坚持,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沟通果然是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桥梁。
「走?去哪里?」
「回家啊。」
「回家你有没有搞错啊,现在才九点,你要我回家?你是想闷死我,是不是?回家免谈!」江明月大表不赞同,一张清秀的瓜子脸蛋纠结得像个苦瓜。尽管她不再坚持,也不必急着回去啊。
这下桑堇欢沉默了,她最不擅长和人讨价还价,即使是和她如此亲密的江明月,也是一样,又习惯性的低下头,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回应。
江明月面对她的静默,终是于心不忍,「好啦,放你回家,可以了吧!看看你那是什么脸,搞得我好像是苦毒你的后母似的,有那么惨吗?」她自嘲着。
这番赦免般的话语,令桑堇欢立刻笑逐颜开,「谢谢你明月,那我就先回去了,祝你有个狂放之夜,拜!」给江明月一个飞吻后,她转身离去,不一会儿倩影便消失在停车场中。
江明月回身迎着夜风,缓缓地走进餐厅。
她不懂,与人相处有这么困难吗?为什么宁愿选择孤独,也不愿与人相处?堇欢身边除了亲人以外,就只有她,难道都不会觉得寂寞吗?
莫非这世间,真的没有一个男人可以进驻堇欢的心田?堇欢的爱除了用在小动物身上,就不能用在人的身上吗?而她真的可以任由堇欢继续封闭下去,而不去管堇欢吗?明明追求堇欢的人是大排长龙等待她的垂青,而她……
「唉……」江明月摇着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如此美善的佳人,怎能让她孤老终其一生呢。
江明月往前跨出的步履虽然有些沉重,但随着同侪的呼喊,她暂时抛下了心中隐忧,享受这难得放松玩乐的时光。
桑堇欢一进家门,爱犬便一股脑儿冲向她,给她个热情的拥抱和湿润的热吻。
「砰砰,今天乖不乖啊?」她弯下身,怀中的爱犬舔遍了她的双颊。
「堇欢,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坐在客厅看报的桑昱儒,放下手中的报纸,起身关心询问着。
「是啊,吃饱了不回来,留在那里做什么?」她走向父亲,理所当然地道,砰砰则摇着尾巴,轻巧地跟在她的身后。
「做什么?」桑昱儒愣了一下,「当然是谈天说地啊。」他伸手拉着女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对她的回答他难以苟同。
「有什么好谈的,我跟他们又不熟,要不是明月硬拉我去作陪,我才懒得去呢。」她边轻描淡写地说着,边顺手抱起砰砰放在膝盖上,轻轻抚摸它的背脊。
这话说得可真理直气壮,这会儿桑昱儒可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难道你都不会觉得日子过得很没有乐趣、很无聊吗?」
桑堇欢认真地想了想,「无聊?不会啊,我有爸妈,还有两个妹妹,再加上明月,日子怎么会没有乐趣呢,爸,您问这话可真奇怪。」她轻笑着答话,但她的回答却令桑昱儒再也不敢忽视。
据他这些年的观察,及对大女儿的了解,她自我封闭的程度,已经到让人难以理解的地步,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猜她大概对人有极度的不安全感,才会造成她渐渐疏离人群,尤其在她出社会以后,这样的情形是更加的明显。
最初他发觉时,还以为这只是她暂时性的现象,过段时间后就能恢复正常,而明月的出现,也让他直觉性的将问题淡化,心想虽然大女儿进步缓慢,但若能持续向前,终有一天她会化解心魔,真正地融入人群里的。
所以他不动声色的静观其变,尽管她的脚步有些停滞,甚至在大学毕业后稍稍有些退步,但他仍自圆其说,将其解释为迈向新环境的适应期,再者他想有活力十足的明月伴随在身边,她应该不至于会裹足不前才对,但就目前的情形看来,他似乎太看好明月的影响力,也太低估她的心魔。
如此一来,他还能继续保持沉默吗?一直以来,他都是透过明月得知她的工作和社交的情形,她的心防高筑,令人难以进入,且由始至今从没有改变过,难不成她真想一辈子都过着这种空洞无趣的生活吗?不,他不允许,他是她的父亲,他绝不能任她虚掷一生。
他反覆地思前想后,轻轻地望着她柔媚的面容,他果决地抛开观望的态度,为了她的终身幸福,无论如何他都不该继续保持不闻不问,如今是到了他该说话的时候了。
于是他试探性地问:「堇欢,你对未来有什么憧憬吗?」
这话令桑堇欢挂在嘴边的笑容加深,「有啊,我想在我有能力的时候,开一家动物收容所,照顾所有被遗弃的动物,帮它们找到温馨的庇护之所,让它们都能过得自在、快乐,这就是我最大的心愿,您觉得如何?」她不假思索、兴致勃勃地诉说着。
她的兴高采烈,却令桑昱儒眉头深锁。这就是她对未来的憧憬?
身为一个女人,她对未来竟抱持这样的期望,而不是拥有幸福美满的家庭,和丈夫、儿女一起生活,而是与动物在一起,这是什么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