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即便是假的,严炽书也渴望着她口中的谎,可就算身陷囹圄重罪临头,她仍是吝于给他只字词组。她骨子里那股倨傲他是最清楚的,少了至亲安危的胁迫,她也没有理由再对他虚与委蛇,自然也仅是无言以对了。
她对他,当真是全然无心,他在她心中,竟是连丁点位置都占不上。
犹带一丝奢望的心,在慕容妍的无言下渐渐凉寒,凝结冻冰。
在心碎难当的痛楚泛上眸心前,在慕容妍低嚅着唇欲语却不知如何吐实时,严炽书已毅然转身,低沉的嗓音里透着不曾对她有过的冷冽,「你的答案,朕清楚明白了。」
眼睁睁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慕容妍的心也跟着碎落一地,止不住颤的唇心微启,无声的低嚅着:全都不是假的……我是真的爱上你了……
是她可笑的自以为是让他失望,是她不懂珍惜地践踏着他的真心与宽待,是她的自私残忍打碎了他们之间的可能……失去他,是她活该,是她该受的报应呀!
几日后,一道圣旨赐下,随着妍妃自东胡进宫的胡人女侍因下毒弑君罪证确凿,被处以死刑,而身为主子的慕容妍虽有疏于管束之责,但因念其浑不知情与其为东胡献女的身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幽禁于华颜殿,未得皇令,不得擅离。
虽如笼中鸟般失去自由,可除却不得擅自踏出华颜殿外,严炽书不仅没将原先伺候她的宫女给撤了,就连膳食及日常所需也同旧时般从未更动,甚至他说送予她的那只母鹰若妍也留栖于华颜殿,与她为伴。
般般种种的厚恩待遇,让慕容妍更是无以回报地自惭形秽,怀着赎罪的心安分地在华颜殿里过着清寂寥落的日子。
数月后,自痴症中清醒并回返京城的平曦亲上华颜殿探视她。
「知道你曾试图毒杀皇兄,我很不谅解的对你气极了,可是当皇兄对我提及与你初识时的情况后,我便理解了你的难处与挣扎。那种为了至亲豁出去的心情我懂,因为我也是为了扞卫皇兄的那口气,才会喝下毒茶,成了痴儿。」
平曦的将心比心,让慕容妍百般动容,也从她口中得知严炽书在将她幽禁后整个人都变了,变得更加肃厉清冷,紧紧锁上心门的他,将全副心神都放在国政上,就连后宫也不曾踏足半步。
「我这皇兄当真是爱惨你了。」
虽是取笑般的嗔笑说着,可平曦脸上的认真慕容妍全看在眼里,也因此在平曦真心关怀的探问下,对她坦承了自己对严炽书的情意与亏欠。
有了平曦贴心的勤访作陪,被幽禁于华颜殿的日子渐渐不再孤寂难熬,只是慕容妍怎么也没想到,又过了近半年,玄殷解清蛊毒回朝不久后,她竟迎来了一道叫她措手不及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承东胡新汗王格图之请,令昔东胡巫女与其女慕容妍归返东胡,顺应天命。钦此,谢恩。」
半旬过后,由皇军精锐护送的车队浩浩荡荡的驶出宫门,坐在马车上的慕容妍频频回顾的掀帘凝望,依依不舍的看着这座巍峨皇宫,看着她爱上的男人。
伫立于宫墙上的熟悉身影,负手身后的傲然挺立,她看不见他的神情,却感觉得到他浑身散发出的冷心寡情。
这一别无期,是他赐予的恩典,她该要感激涕零的。可……回到东胡的她,连想遥遥望他一眼也再无可能,就连可笑地以为自己至少仍与他同处一方天下的妄念也再不得存,满心愧疚的她又该如何过上心空寂寞的后半生……
「妍儿,别再回首了。」心疼女儿的东胡巫女轻轻揽着她轻颤的纤肩,温婉劝道。
「阿娘,妍儿欠他的,这辈子怕是再没机会偿还了……」泪随声落,慕容妍难忍心伤地伏在娘亲身上低泣。
「亏欠与否,不是咱自己认了算,炽皇也未必乐见你带着赎罪的心过一生。自古情字不堪书,缘起缘灭天自断,放宽心吧。」
轻声劝慰,慕容妍娘亲的眼里有丝忐忑不安,直至随行的女侍给她一记肯定的眼神,她才略略安心的释怀。
哒哒的马蹄声渐行渐远,浩大车队扬起的烟尘也随其形影渐渐消失,负手静伫的严炽书却仍是远远眺望,锐利的眸心里有着难以言喻的沉痛伤怀。
走吧……不要回头,离开这困住你的深宫,自由地过上你想要的人生。
也许……你愿意的话,记得朕对你的歉意,记得朕以帝尊给予的宽容。
薄唇无声低喃,慕容妍探出车窗的悬泪面容跃上心头,让严炽书心头一沉,薄唇再次掀张。
还是不了……缘起于孽,散了也罢,就别再记着联这个仇人了……
转身踏入殿内的身影仍旧一派威仪、傲然地不可一世,然而拉长在身后的阴影却是萧瑟清冷,孤独寂寥……
「天朝大败胡匈,格图也继任东胡汗王,这天下正是祥和太平,皇上不闲适握权,到后宫雨露均沾的给皇室添丁,倒是在这御书房里彻夜批阅奏折,未免也劳碌太过了。」
讪笑的话语随着蓝袍身影在寂静的御书房里响起,摇着檀扇的玄殷一屁股坐在梨木圈椅上,端的一派优闲自在。
鹰眸轻抬,投去冷冷一眼,严炽书连开口都嫌多余的继续埋首御案。
「要我说呀,用工作来淡忘情伤是最蠢的。怎么看着才智聪明的你,竟也犯上这等事呀?」就算人家明摆着懒得搭理,人称笑狐狸的玄殷还是能扬着痞笑,自顾自地风凉调侃。
话一说完,玄殷瞬间刷展手中檀扇,俐快地挡下朝自己面上狠厉掷来的一管狼毫。啧啧啧,好在挡得快,要不他这风靡京师的俊脸可要遭毁了。
「我说你这人,别被说中了便恼羞成怒,当皇帝可得有些度量才是。」
「你是吃饱太间,想找架打吗?」锐利鹰眸一瞪,严炽书咬牙切齿地吐出话。
「晚膳是真吃挺饱的,不过我下月便要迎娶平曦,这相貌得顾全,所以架还是别打了吧。」端着一脸认真,玄殷说着说着便端起了搁置一旁的蔘茶,大大方方地喝了起来。
「要不是因为平曦与你大婚在即,我犯得着彻夜亲审这些奏折吗?」冷笑回话,严炽书也端起圆子俐快再呈来的新茶,浇心火似的一口饮尽。
「话哪是这么说的,明明是你自己吃撑了爱瞎忙,哪里是政务积案了。」浅浅笑道,玄殷满意地看着严炽书脸上闪过一丝羞恼,随即又开口道:「既是这般放不下、舍不得,又干啥要将她送回东胡?」
「人既无心,何苦强留。」鹰眸低敛,严炽书案牍劳形的倦容又蒙上层阴霾。
「姑且不论有心无心非表象足以论断,轻易放弃的你,又真的能够专于国事,勤于理政吗?」
见严炽书挑眉质疑,玄殷起身上前,抽出案上一本奏折摊在他面前,「瞧,这平城明明税赋丰盈,百姓丰衣足食,郡守却奏请国库授银援粮,而你竟然还落了个准字,你这心真专吗?」
闻言低视,严炽书不由得蹙眉,懊恼着自己竟这般失神轻心。
「对于自己想要的东西,你向来势在必得,怎么碰上她倒是退缩了?与其孤单的颓废度日,不如就悍然前行,将她追回吧。」
严炽书不得不承认,玄殷的话真激起了他一丝念想,可一想到她倨傲的神情,他便又心生退却。曾经他赌上一切拼搏,可换来的却是她的无心,他又如何能说服自己再去争?
「国不可一日无君。」心神,略敛,严炽书淡淡回话,执起狼毫,重新批起平城郡守那本奏折。
「然君不可一日无心。」见严炽书眉心轻拧,仍是埋首御案,玄殷心下一叹,将怀中那封私函扔上御案,「若你认为方才的理由不够,那这信里提的事或许能让你添些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