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那名女子看见楼下的气垫,刻意走到大楼另一边,吓得底下众人提心吊胆,围着气垫试图把气垫挪位置。
贺钧棠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那名妇人身边站着的……三个人?不,是三个鬼,他叹气。
活不成了吗?他需不需要冲破封锁线,直接奔上楼,让叶梓亮不必白白浪费力气?
正当他这么想时,那名妇人突然纵身一跃,而同时间拽住妇人手臂的叶梓亮被这股力量带上,咻……两人一起往下掉。
诺诺看见,放声大叫。
这是两个月来贺钧棠第一次听见诺诺发出声音,但他无法为此感到高兴,因为叶梓亮也跟着掉下来了!
心脏狂跳,呼吸窘迫,他的手脚发麻,后脑发冷,第一次这样接近死亡……
幸好围着气垫的那圈人,在紧急间迅速做出反应!
从头到尾,只有短短几秒钟,贺钧棠却像过了一辈子似的,憋在胸口的气体,在叶梓亮和张幼琳双双掉进气垫时,缓缓吐出。
拍着缩进自己怀里的诺诺,贺钧棠低声在他耳边说:「没事了,诺诺不怕,没事了……你张开眼看看,阿姨在那边,她没事……」
同样的话,贺钧棠不晓得重复几次,诺诺才听见。
他放开捂紧耳朵的双手,转过头,在看见叶梓亮时挣扎要过去。
贺钧棠明白他的意思,抱着诺诺大步走到气垫旁。
被消防员拉起来的叶梓亮看见两人快步跑过来,诺诺朝她伸手,她想也不想把孩子接过来,安抚他、亲吻他,明明惊甫未定仍然挤出笑脸问:「亮亮有没有很勇敢?」
医护人员拿来袒架,迅速把张幼琳扶上去躺好、固定。
贺钧棠却走到张幼琳附近,对担架边的「三个人」说话,这举动看在外人眼里
像在喃喃自语,有医护人员奇怪地看他两眼却没多说什么,这年头怪人很多,习惯就行。
叶梓亮走过来,用手肘顶顶他,问:「你在做什么?」
「没有。」他把诺诺接回自己怀中。
「我可能还要处理一下,不能马上走。」
「我带诺诺到附近咖啡厅坐坐,你忙完了再打电话给我。」
「好,给我电话号码。」她拿起手机,飞快输入号码、拨出,他的手机响起,挂掉电话,叶梓亮摸摸诺诺的小脸说:「等我一下,我尽快。」
诺诺点头。
挥挥手,她追着前面的担架飞快跑进医院,看着叶梓亮的背影,贺钧棠微哂,她有双强健的腿。
拿起手机,他打算把叶梓亮放进重要联络人,却在看见她的号码时愣住,怎么会……这么巧?
想起吃得干干净净的餐盘,贺钧棠超开心。
把诺诺带回家很久了,他饭吃得很少,只肯吃小熊造型、中间有包巧克力的饼干,他知道,那是诺诺表现良好时,姊姊拿来嘉奖他的礼物。
那种东西不健康,但他却无法说服诺诺吃下别的,没有养育孩子的经验,碰到执拗的诺诺让他手足无措。
但今天晩上诺诺把整盘的意大利面以及蔬菜、蛤蛎通通吃光。
这该归功于叶梓亮,她过度夸张地吹嘘他的厨艺。
她说:「我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意大利面?诺诺,你舅舅是五星名厨吗?」
她说:「天啊,诺诺太幸福,居然每天可以吃这么好的东西。」
她说:「诺诺,如果哪天你不要你舅舅,可不可以把他送给我?」
她说……她说了一堆很浮夸的话,一大口、一大口把盘子里的面吃掉,然后诺诺也学她,把盘子里的东西吃光光。
离开餐桌时,诺诺打了个饱嗝,他们一起去刷牙、一起到楼下散步,一起回到诺诺的房间说故事。
短短几个钟头,诺诺就黏上叶梓亮。
他们去散步的时侯,贺钧棠打电话给侯一灿,把这件事说了,侯一灿在电话那头笑个不停。「你千万不要太相信亮亮的话,对于一个只吃三角饭团和面包维生的女人,你煮什么东西都是五星级了。」
这么可怜啊?想起她吃东西的样子,想起她那双旧到连回收箱都不想要的鞋子,贺钧棠微微的同情。
经济压力很重吗?他还以为当医生很好赚,弄错了?
看一眼手表,八点半,诺诺该睡了吧。
他离开房间走到诺诺房门前,他没有听到诺诺的声音,却听见叶梓亮的。
「……你被吓坏了,对不对?其实我自己也被吓到,但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拉住她的手阻止她往下跳,诺诺知不知道为什么?
「有一段时间,我和你一样很害怕医院。姊姊生病的时候,我每天从学校下课就跷掉补习班的课偷偷跑到医院,姊姊很担心,会哈我几句,我都回答她「在这里有免费的家教,谁要去同学挤?」你不晓得,我姊姊的功课很好,有她亲自指导,我哪还需要别人?
「诺诺,我真的超级超级超级喜欢姊姊,我常跑到病床上和她躺在一起,和姊姊说话,和姊姊一起唱歌,和姊姊说学校的事……那是我们最亲密的一段光阴……
「可是那天,我冲进医院时,姊姊死了,她紧闭双眼,一动不动。那种感觉,好像有人敲开我的头往里面倒很多的冰块,我结冰了、动弹不得了,我看着医生护理师、病人家属在我身边走来走去,我越来越冷、越来越冷……我走到医院外面呆呆地坐看,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
「从那之后,我开始害怕医院,发烧到快死掉也打死不进医院,我觉得医院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地方,它把我的姊姊吃掉……
「直到长大,我才慢慢懂得医院不是结束姊姊的地方,而是像妈妈一样,包容、接纳、照顾所有生病孩子的地方……」听着叶梓亮的话,贺钧棠心头微动,这是诺诺接纳她的原因?因为他们有相似的经历,相同的伤痛?
摇揺头,他朝书房走去。
这是一间将近百坪的新公寓,客厅的后面是餐厅、厨房,客厅在中间,左、右各有走廊,每个走廊都通往两个房间,左边是贺钧棠和诺诺的房间,右边有一间书房、一间客房,叶梓亮被安排在客房里。
书房、客房的门相对,贺钧棠发现客房的门没有关起来,从半开的门看进去……天!叶梓亮到底是不是女的?
房间里一团乱,她才搬进来不到四个小时,就把他的家……呼,他看见细菌在半空中开party了。
算了,不关他的事!他关上她的房门,转身正准备跨进书房……
但是,深吸气、深吐气,停下脚步,再三犹豫后他二度转身,这次决定走进她的房间。大大的行李箱,里面的东西全被翻出来了,浴室门前有一套用蝉脱法脱下来的袜子、内裤外裤,旁边还甩了内衣、外衣。
手机丢在床上,床旁边有一袋用垃圾袋装起来的不明物品,书本横七竖八地丢在行李箱外面,梳过头发的廉价梳子躺在桌面上,上面有一坨纠结的头发,他不确定那团头发定居在梳子上面多久了。
走进浴室,贺钧棠倒抽气,这是、这是、这是……他的房子吗?
那条在毛巾架上面,底色白、中间灰,
边边破了一个洞的东西是……毛巾?那枝毛外翻,有着牙刷全型却有刷子外貌的物品是……牙刷?
他再看看东倒西歪的洗发精和沐浴乳,用力吐气,他闭上眼睛警告自己,「尊重,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她只是客人,她不会住太久,她爱与垃圾为伍,不关我的事。」
他不断催眠自己我没看见、我没看见、我没看见……
一步步走出叶梓亮房间,顺手关上门。
他重新走进书房,用力关上门,他需要用两道厚实的门柄才能把那边的细菌给隔绝在外。
打开计算机,他在网络上找到心经默念两次,再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说:「我好了,我可以的!」
他打开信箱,准备处理公事。
但……
十分钟后,他怒气冲冲地走出书房,冲进主卧房。
两分钟后,手里抱着全新的浴巾、毛巾、牙刷、洗发精……整组盥洗用具后,重返客房,他花二十分钟把浴室变成饭店规格,再花二十分钟把行李箱里面的东西归位,然后把行李箱收进上层的衣柜。
他把叶梓亮的包包挂在门口的镂花架子上,再把她的手机放在……